绥绥好几天没和李重骏说话,但看着他脸上的伤痕,还是有点担心,担心宝塔寺的人起疑。
可是过了两天,再和那些世族子弟吃酒,见他们都言语轻薄地打趣,才知道李重骏对外说那伤是她挠出来的。
……罢了。
她身上莫名其妙的罪名也不止这一桩。
李重骏又忙起来了,却不是忙着查案。
他在凉州这些年也不是白混,薄媚的名声早传到陇西,当地的世族见他不大着调,稍稍松了一口气。更有那些不成器的子弟同他臭味相投,不几日便已经到了同出同入酒肆楚馆的地步。
就连这庙里有个大和尚的侄子,每次喝醉了都想摸她的手,李重骏也一样和他勾肩搭背。
绥绥都气死了。
唯一让她快活一点的,就是马上就到七月了。
她听小厮说,宝塔寺跨州并县,占地好几百亩,寺外那一大片街坊都是他们的,就连那个可以容纳上万人的平场也归他们所有,临近七夕,万人平场上渐渐占满了摊贩,只等着七夕灯会那日好好热闹一番。
绥绥在庙里呆着,都要闷死了,却又不能溜出山门,顶多趴在庙后面高高的乱石上偷看外面的万家灯火,过过眼瘾罢了。
可是这一天,天才擦黑,灯还没有扎起来,就忽然下了大雨。
绥绥败兴而归,半路上雨势愈大,她只好在一处极偏僻的小殿里避了一会。
那儿可真冷清,别说香火了,连盏灯都没有,想必是许久没人来过的了。
绥绥倚在一处杏黄的经帘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子被人拽着,迷迷瞪瞪睁眼,才发觉天全黑了,而自己正被人抱起来。
她吓得魂飞魄散,彻底清醒了,正要叫,嘴又被捂上了。这手法有点熟悉,她擡头一看,果然是李重骏。
“殿下!你怎幺在——”
她好容易掰开他的手,一句话没说完又被捂上了。
“唔——唔——”
他抱着她躲去了更远的地方,不一会儿,忽然听见殿内远远传来两声“咔啦”的轻响。绥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铜金大佛旁走出一个穿灰淄衣的僧人,四下里打量了一回,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寂静了好久好久,李重骏才放开她,绥绥立刻诧异道:“他、他是从哪儿出来的!”
李重骏没理她,起身谨慎地往外看了看,然后才到了那佛像跟前。绥绥这才注意到,他石青的襕袍底下竟是僧人穿的鞋子,看着好生奇怪。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为了不留下可疑的脚印。
她自己没有那种鞋子,只好脱掉绣鞋,只穿罗袜跟了过去。
“殿下怎幺会在这儿啊!”她还问。
李重骏示意她噤声,略一踌躇,低低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
“大梁佛寺众多,除了长安的相国寺,也只有宝塔寺藏有天竺那烂陀寺的经典。若论数量,相国寺还比之不及远矣,终其缘故,只因宝塔寺上任住持法贤曾两度来往天竺,拜在那烂陀寺门下,六年前他第三次前往天竺,就再没回来,每年翻着的佛经都六月由商队送回宝塔寺……除了今年。”
“嗳?天竺?那天那个……人,不会就是法贤罢?”绥绥想着想着,忽然吓了一跳,“他要是死了,那每年寄经书来的,又是谁?”
李重骏没有回答,只严肃地打量着那铜佛。
佛身内一向中空,或藏经卷,或以金银仿造五脏六腑置于身内,但这尊铜佛显然并不止如此。
前日那口荒井乃是东西走向,一面通向深山,另一面延伸出一条线来,最可疑的便是这片废殿。又紧挨着山门,外面的平场常年是闹市,弄出些动静来也不引人注目。
他不动声色藏在这里观望了几日,总算找到了机关。
那僧人侍从佛像身后走出,那暗道的暗门应该就在身后
只是……它要怎幺启开?
他伸出手,轻轻扶在盘腿而坐的佛像身后,敲了敲,又按了按,却并没有半分动静。绥绥也慢慢悟出来了,这佛像里应该藏着条密道,于是也煞有介事地摸了摸。
他却低斥她别动。
绥绥讪讪的,索性绕到观音正面去,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开口,“殿下……”
可他又让她噤声。
绥绥翻了个白眼,彻底不理他了。
此地不宜久留,李重骏略看了一番,见暂时还没看出个线索,便决定先打道回府。他们一路避影敛迹,一直等拉着她回了寝处,绥绥吃了一杯热茶,才在无意间说出了方才的话,
“咱们方才看见的那个铜佛,是哪一路的神仙呀?”
“那是毗卢遮那佛。”李重骏轻声一笑,”我劝你,少想那求神礼佛的事了,这儿的神仙,未必干净,有求他们的,倒不如来求我。”
绥绥没接他的茬,自言自语了起来,“毗卢遮那,是管什幺的?为什幺要去摸它的手心呢?”
李重骏没听明白,也没往心里去,直到她说了下一句,“不然,它的手心向内,又怎会磨得发亮。“
他忽然看向了她,眉头一蹙,“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