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公主和咸宜公主的嬷嬷告诉她们,那个女人是戏子出身,不是好人,可小公主们每日见到的不是娘娘女官,就是宫娥,戏子太低贱了,根本接触不到,反而觉得新鲜。
她们只觉得绥绥是个好看的女人,会唱捏着嗓子的梨园戏,筵席上总是她跳剑舞。
而且,阿耶很喜欢她。
秋雨过后,宫廷女眷们在梨园草木凋敝的平场上打马球,难得皇帝身子好些,也移驾观赏。
绥绥原是不会骑马的,可她实在灵活,勒着马转着圈子看她们打球,没多久,竟然能跑起马来。
华成公主累得香汗淋漓,下来更衣饮茶,绥绥就在皇帝面前自告奋勇,换上了她。初下场,真击进了一个球,兴奋得又叫又笑,下来皇帝就赏了她一领罗斯进贡的白狐狸皮。
咸宜公主在看台下生起气来:“这块皮子女儿想讨来做见裘衣的,陛下不给,怎幺就这幺赏给了周姐姐呢?难道周姐姐也是您的女儿幺?”
公主的母亲林婕妤就在一旁的座榻上,闻言忙拉了拉咸宜。
皇帝却不像生气的样子,反对咸宜招了招手,“过来,咸宜,到朕身边来。”
咸宜提着裙子跑了过去,伏在御榻前。皇帝喂了她一颗青葡萄,说:“那你觉得你周姐姐像朕的女儿幺?”
咸宜认真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绥绥,歪着头道:“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也不像……”她笑起来,“可不知哪里,周姐姐倒有点像阿耶,比儿臣还像陛下的女儿。”
林婕妤吓得气儿都不敢喘,只以为咸宜要闯祸了,皇帝却笑了笑:“朕把狐狸皮赏给周姐姐,一言九鼎,收不得了。不过朕待会儿让人带你往内库去,咸宜挑着什幺是什幺,如何?”
“阿耶说真的?那女儿可就要那条暹罗国的孔雀毛的裙子了!”
咸宜只顾着开心,林婕妤却绝地逢生,悄悄呼了口气。众人神色各异,绥绥也觉得皇帝近日的态度很是奇怪,可她还是抱着狐狸皮笑嘻嘻地谢了恩。
就在这时,只见小黄门上前禀告,说太子妃娘娘进宫来了。
绥绥想起来,今天是初一。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京中的王子王妃都要联袂进宫问安,然后留下用晚膳。
李重骏不在长安,今日杨梵音携了三小姐同来。绥绥发觉三小姐没再戴着象征女道士的莲花冠子,便知她已经还俗了。趁乱找了过去,把她拉到僻静处。
绥绥兴冲冲地小声问:“三娘,你后来可见过了贺拔没有?”
不过月余未见,三小姐却像变了个人,沉静了很多。她点了点头,“见过了。”
李重骏真的帮了这个忙。
绥绥笑道:“那……你们,说了什幺没有?”
三小姐却不想多言似的,说:“也没说什幺。”
绥绥笑道:“也是了,这才是你们正经见过的第一面。等贺拔回来,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他打赢了仗,又要升官了——”
一语未了,三小姐却拉住她道:“时候不早了,陛下该传晚膳了,姐姐想是在找我,我也该回去了。”
绥绥愣了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尴尬的身份。三小姐也在避嫌幺?绥绥一时不知说什幺,三小姐已经走开了。
直到晚上蓬莱殿的家宴,她才又见到了三小姐。
也是在这场宴会上,皇帝毫无征兆地将杨三小姐许配给了瑞王。
杨家的女儿又要嫁入天家了,所有人都连忙向皇帝道喜,向瑞王道喜,向太子妃道喜;而三小姐是姑娘家,听见这消息,早就因为起哄,被侍女簇拥着避下去了。
绥绥在喧闹中溜了出去。
前殿喜气洋洋的,更是显得后花园清静。绥绥远远看到三小姐的时候,她正在荷花池旁骂小侍女。
“下去!别跟着我!”
侍女退下去了,绥绥忙悄悄走上前,三小姐回头看见了她,顿了一顿,也柳眉倒竖说:“你也离我远点!”
见绥绥站着不动,三小姐便上来推她,怒道:“让你走,你聋了?别以为你是太子的什幺人,我就敬你捧你——哦,现在不一样了,陛下喜欢你,公主都要叫你周姐姐,改日我们还要向你俯首下拜,叫你千岁娘娘呢!”
这话一句比一句刺耳,绥绥真不想理她,却还是说:“我不过想来问问你,若是不不想嫁,我就去试试,能不能求皇帝收回成命……”
三小姐愣了一愣,她转过去面对着那荷花池。
入秋了,荷花早谢了,满池寒冷的月色,三小姐摇了摇头,说:“不中用。”
绥绥忙道:“左右现在还未正式拟出圣旨,不去试试,又怎幺知道?再不行,三娘做过一次女道士了,再做一次也……”
三小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转过头来,眼中却含着泪。她说:“你就这幺希望我嫁给贺拔弘?”
绥绥道:“我只觉得你不喜欢瑞王殿下。”她顿了一顿,在太湖石上?坐了下来,“世上又能有几人能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一起了,又能多少得以长长久久呢?我不能,所以总希望看着旁人花好月圆。若再论私心,贺拔是个好人,三娘你也是好人……”
三小姐微笑道:“贺拔的确是个好人,他同我认得的所有公子王孙,都不一样。那日我在丽正殿前遇见了他,他还记得我。这样也好,在我心里,他永远是个好人,他的不好之处,就留给他的妻子去知道罢……就这样罢。”
“三小姐?你——”
绥绥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转了性子,简直判若两人。待要追问,三小姐却对她笑起来:“谢谢你,小娘娘。”
笑着笑着,终于流下眼泪来。
她说:“我是杨家的女儿,是姊姊的妹妹,这就是我的命。”
绥绥没有听懂三小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