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离开那日,长安碧空万里,送亲的队伍经西门街,一路出城,百姓夹道观看,文武百官于西正门城楼下等候,送行的女眷极少,公主当中只来了青罗一人。
青罗一身骑装,纵马相随。
行至西正门外,车队渐渐停下,青罗一夹马腹,催马上前。
大公主自车上下来,朝青罗身后看了看,尽是些奉命来送她的生面孔。
离别在即,青罗原想笑一笑,牵起唇角,苦涩却自心底漫开,眸中灼热。
大公主道:“小妹,阿姐算不得苦,你可知随我去乌戎的女子,启程前尚在日夜赶工纺纱织布,听说一整月,乡野间机杼声一片。”
布帛万匹尚需准备,因要得急,织户甚或彻夜不眠,可怜一些织户女,离别前仍不得与家人好生相守。
青罗顺着大公主的目光看过去,随嫁的百名女子,有亲人相送的,泪眼婆娑地在马车旁诉说离情,无人送者,在马车内揭起帘子,沉默地回望故里。
“阿姐打听过了,乌戎并无贞洁一说,不会因此慢待阿姐,父皇心虚,才白赠了这些嫁妆。”
青罗低头哽咽,“阿姐出嫁,原就该有嫁妆。”
大公主笑笑,仰头望向城楼,微微眯起眼。
青罗道:“阿姐府上我代为照看,待阿姐回长安,随时可住。”
大公主应了一声:“好。”
万里晴空下,西行的长队激起滚滚烟尘,青罗牵着马,久久伫立,直至模糊的双眸恢复清明,方才翻身上马。
城楼角上,一人负手而立,泥塑木雕似的,许久未动,目送公主一行消失在天际。
青罗心中郁积,行至城门下,忽地拨转马头,纵马往郊外奔去。
奉仙塔尚未完工,举目遥望,已具雏形。
如此暑天,役夫不敢稍作歇息,监工的差役不时挥鞭相向。烈日下,有那年迈的役夫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躯体,负土搬石。
青罗隐在幂篱后的双眸再度为涩意侵袭,世人忙忙碌碌,不过为一餐饭、一席地,有人生来贵重,有人生来便该如草芥般,任人驱使鞭打么?
大周的天下非是天子一人的天下,更是万民的天下,父皇可曾有哪怕一刻,想过体恤万民之苦?
如今在他眼中,恐怕只有陈丽妃与她所出的皇子公主。
前世她与宫眷被焚于奉仙塔,他日奉仙塔落成,焉知不会再起事端。纵使无张司窈等佞臣蛊惑圣听,父皇便会是个明君么?
青罗一扯马缰,掉头北行,薛虎错后一个马身,沉默地跟随在侧。
路上遇见些打柴割草的农人,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去岁冬受地动之害,今春又遇蝗灾,农人辛苦劳作,却颗粒无收。
谢治尘力排众议,减免了农人今岁的税租,对富户隐匿的田产则严加清查,以平衡收支。
饶是如此,农人日子仍是难熬,人口多的人家,常是食不果腹。也即因此,征发的役夫往往身上无力,以致皇帝不满帝陵扩建的进度,监工手中的软鞭一再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