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场的可不是整日在府里绣花弹琴的小姐,也不是读书执笔满身墨香的文人,而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两只脚常年趟在泥地里的平民百姓。
他们骂人时,可不讲究什么斯文不斯文、好听不好听,只需要能简单粗暴直白地发泄出心中怒火。
所以,几人看到的便是一个无比喧闹的混乱场面。
再加上这些百姓几乎不讲官话,清一色讲的都是带有梁地口音的方言,季祐风他们几乎很难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些人骂得无比畅快。
身边太吵,沈忆不由提高嗓门,大声对季祐风道:“公子,我去寻个人来问问吧!”
饶是如此,她说了好几遍季祐风才勉强听清楚,点了点头。
沈忆就近朝一个尖嘴猴腮,看起来十分精明的瘦小男子走去。
沈忆好说歹说,几乎快把嗓子喊哑,最后不得不塞了块碎银给他,这人终于喜滋滋地过来。
几人稍微走远了些,待说话总算没那么费劲了才停下。
沈忆问道:“这位大哥,你们在官府门前聚众闹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本以为,他们操着一口官话,这男子定然心生防范,想问出来什么必得费些功夫。
谁知沈忆话音刚落,这人便噼里啪啦如倒豆子一般讲出来了:“这官府不干人事啊!那个姓秦的故意加重赋税,我们如果不想活活累死,就必须把自己闺女献给他们啊!”
“我们还能不知道,他们把我们闺女都养在孔雀楼,那孔雀楼是什么地方啊?那是青楼!他们这是逼良为娼啊!天杀的姓秦的,作孽啊!”
这简单的三言两语一落地,几人霍然变了神色!
玉佩
沈忆接着问:“孔雀楼是什么地方?”
男子目光怪异地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似是才反应过来:“你们是外地人吧,孔雀楼都不知道。”
“孔雀楼可有名的呀!”男子抬手往西方一指,“就那个高的,看见没?”
几人顺势望去,此人所指之处,一座六层八角楼拔地而起,在城坊之间鹤立鸡群,远远望去,恢弘大气,繁复壮美。
男人道:“你们不知道,四年前那姓秦的来城中上任,抓去了将近上万壮丁,兴师动众建了整整一年才建好!他当时说的好听,什么是要建座佛寺用来给老百姓们上香祈福——全都他妈狗屁!这楼建好之后,压根儿不让咱们平头百姓进!”
沈忆看着远处那座占地似乎并不算很大的楼,下意识想:建这样一个楼,竟需要上万人花上整整一年吗?
只是随即,她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怎么,这楼难道不是一般的青楼?”
若是寻常的青楼,定然恨不得全城的人都进去光顾生意,又怎会将人拒之门外?
男子道:“欸,小兄弟,这你可就说对了,这孔雀楼,它的确不是一般的青楼!”
他口若悬河:“孔雀楼门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防守相当森严,他们好像出入有一个什么令牌之类的东西,验明身份之后才能进去。我曾经想过半夜偷偷翻窗户进去,结果离窗户还有老远的时候就被人一掌劈晕了,他娘的那些人把老子随便扔到了垃圾堆里,老子差点冻死在那!”
几人:“……”
沈聿忽道:“既是守卫森严,百姓如何得知这是青楼?”
这句话,当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几人都看向男子,等他的回答。
“啊?”男人两手一摊,“这还不是明摆着的?”
“咱就没见过有女的进这楼,什么楼没女客?肯定是青楼啊!再说了,好多人都说曾经见过从里面运出来一车一车的东西,有人特意去他们卸货的地方看了,吓!全都是女尸啊!死状也都千奇百怪,这肯定是不听话的被打死了,或者有的就被活活玩死了。”
“天可怜见的,原本是家里捧在手心里的闺女,到头来都成了孤魂野鬼。”
说到最后,男人摇摇头,一直有些尖利的嗓门低了下去。
青天白日的,耳边人声鼎沸,几人却都忽觉浑身发冷,脊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沉默片刻,沈忆抱拳道:“多谢这位大哥解惑,在下大概了解了,我们还有些事,咱们就此别过。”
男人却忽然伸手拉住了沈忆的胳膊,嬉皮笑脸道:“别急啊,几位公子可还想打听别的什么?我给个友情价怎么样!”
沈忆眼睛一眯。
男人忽觉背后一阵阴风刮过,眼前这模样可人的小公子脸一冷下来当真是吓人,更要命的是,旁边那两个男的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奇怪……
男人头都不敢扭,讪讪松开了手。
眼看几人走远,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男人遗憾地摇摇头,摸出衣襟里揣着的那一小块碎银,大拇指来回摩挲几下,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
家里有些日子没开荤了,待会回家的时候买个鸡腿,给丫头打打牙祭!
这样想着,他小心将银子放进前襟收好,转身也准备回官衙了。
只是他刚转过身,斜里忽然伸出一只大手,从后面狠狠地捂上了他的嘴!
男人蓦然瞪大眼,庞大的恐惧激发了他强烈的求生本能,他立刻屈肘向斜后方顶去,干瘪的肌肉线条紧绷,竟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试图将那人逼退。
可一副常年吃不饱的瘦弱身体又能有多少力气,一只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抵住了他的肘弯,他瞬间动弹不得。
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轻轻松松将他拽进了一侧的窄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