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回廊,一路急行至膳厅外。
沈忆正在和季祐风用早膳,一抬眼瞧见季安迈进门来,神色凝重道:“殿下,刑部牢里出事了。”
沈忆垂着眼,不紧不慢地舀了勺粥送到嘴里。
季祐风道:“怎么了?”
“方才刑部的人说,秦峰青和何玉良昨夜的饭菜中被人下了毒,今早才被狱卒发现,何玉良已经死在了牢里,秦峰青也……只剩了一口气,刚刚才救回来。”
说到最后,季安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一路北上之艰辛不易,几人几次三番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还没让瑾王损失一根汗毛,重要证人便死的死伤的伤,实在很难不让人窝火。
可听了这话,季祐风面上却不见丝毫惊讶和怒意,只是转眸瞧了沈忆一眼,笑道:“阿忆果然料敌先知,若不是你说要安排人盯着大牢那边,及时救下这秦峰青,现在可真就是死无对证了。”
季安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竟是王妃的主意?
沈忆放下筷子,取过拭巾擦了擦手,道:“殿下过誉了,这法子其实有风险,好在秦峰青没死,我这就去牢里走一趟。”
说着,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季祐风一把拉住她。
沈忆被他捉住手腕,身子微微僵了下,垂着眼看过去。
男人的神色还是温和的,只隐隐能在眉梢眼角看出几分不赞同:“孤手下那么多人,怎就轮得到让你去跑一趟了?还是死牢那种地方。你好好在王府里待着,孤找别的人去。”
沈忆有些无奈地笑笑:“殿下,秦峰青不好对付,想让他主动开口拉瑾王下水不是件容易的事,哪能随便找旁的人去?殿下放心罢,我自认对秦峰青有几分了解,有一定把握说服他。”
她虽然语气和缓,可字字皆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季祐风沉默片刻,道:“好吧。”
他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多带些人,也不要自己一个人进牢房里。”
沈忆一笑:“好。”
纤瘦的手腕从他掌中抽离出去,少女快步走出膳厅,转了个弯,消失不见。
季祐风又看了一会空荡荡的门口,才转过头。他静静坐在偌大的膳厅里,没再动筷子。
直到昨夜,沈忆仍未和他圆房。
自成婚以来,沈忆每天晚上要么不等他回府便睡下,要么一直在书房看书,磨到深夜才回房。
季祐风当然能感觉出她在躲他,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譬如此刻,沈忆明明离他很近,他却不知为何,觉得她其实离他很远。
像春日里飞在天穹上的纸鸢,他与她之间只有一截不甚结实的线,一旦线断,便再寻不到她了。
这种对方难以捉摸且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叫他难受。
他还是喜欢沈忆乖巧顺从的样子,最好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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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青油小轿低调地落在刑部大牢后门。
沈忆出了轿子,她在外面罩了件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后门处早有人候着,见到她忙上前来,低声对了下身份,确认没接错人后,打开门引着沈忆向牢里去。
牢里几乎不见天日,空气中充斥着秽物的污浊气息和饭菜的馊味,几乎令人作呕。视野里一片昏暗,唯有狭窄的廊道两侧点着灯,幽火幢幢,沈忆看不清两侧牢门后的人影,只能隐隐感觉出黑暗中有数道幽幽的目光投向她,像荒野里潜伏的狼群。
走廊尽头是一道更为坚实的厚重铁门,门前已立了一道人影,光线昏暗,瞧不清此人的面容,只看到一席清瘦萧索的苍青色官袍。
领路的人将她带到门前,对此人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这道门后面是死牢,关押的皆是死刑犯和重犯,看管得严格,等闲人不能进去。
沈忆走上前去,借着铁门边摇曳的烛火,细细打量这位颇负盛名的新科状元郎。
男人的长相只能称一句俊秀,面色如死水一般没有半分波澜,只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眸时不时映出幽幽火光,无端叫人觉得阴冷。
沈忆想起二人昨日见面,她邀梁颂来临江茶楼,请他暗中关照秦峰青和何玉良的安全,本以为这梁颂不掺和党争之事,说服起来会格外费劲,谁曾想,对方只是盯着她看了半响,便一口答应了。
彼时,男人临窗而坐,执着茶壶的手白皙干净,一阵风吹入窗来,他的袖口向上滑了半寸。虽然梁颂立刻将袖管扯了回去,但沈忆还是眼尖地瞥到,他手背上有一小片深红色凹凸不平的疤痕。
在她问起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对方的面容和此刻如出一辙地平静无波,只淡淡地答了句:“幼年家中失火,不小心被烧伤了罢了。”
他解释得清清楚楚,可沈忆就是觉得他捉摸不透,像一团弥散的大雾,叫人看不清楚。
真是个怪人。
沈忆收回视线,客客气气地道:“此番有劳大人留下秦峰青的命,沈忆感激不尽。”
梁颂嗯了声,打开门锁向里面走去。一直到打开第五扇门,二人才走到这牢狱最深处。
呼啦呼啦的钥匙声响过,沈忆站在门外,隔着门看向侧躺在草席中的秦峰青。
他躺在乱糟糟的枯草上,囚衣上沾着血迹和泥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胡子缠成一团,已经半白。
许是因为刚中过毒,听见人来,他只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们一眼。
沈忆脱下兜帽,露出脸来。
秦峰青的眼睛瞬间定住了,他撑起手臂,缓慢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