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玉无忧局促道,“喝的。”
“公子为什么站着?”
“呃。”玉无忧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挪过去,在软榻一角坐下。男人还是没喝茶。莫非是觉得他端上来的茶不够好吗?还是嫌弃茶具太没品味。正当他心中七上八下之际,男人问:“你屋里的人呢?”
“什么人?”
“下人。”
“啊,那个”玉无忧尴尬地说,“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呆着。”
“哦。”男人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公子受冷落了呢。”
玉无忧忙说:“没有的事!父亲和大哥都对我极好。这套茶具就是大哥送我的!”
“原来如此。”男人笑了笑,望着手中的茶,最终却还是没喝。他起身道:“多谢公子款待,我该走了。”
“这么早?那,那我送您一程吧。”
“不用了,公子还是多烤会火吧。”
男人离开了。玉无忧窝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情颇为失落。他这儿好不容易才有个客人,却走的这样快。而且,他连他名字都没问。他就这么悒悒不乐了一会。突然间,他想男人该不会去寿宴上告诉父亲他落水的事吧?这念头吓得他赶紧回了宴会。
一回去他就撞见了玉无瑕。后者看见他,眉头微蹙,责备道:“你不见这么大一会就是换衣服去了?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不由分说就把玉无忧拉去了自己那桌,就在玉于温右手下侧。玉无虞年纪尚小,由乳母陪着坐在他们下手。最上座的玉于温旁边还有张桌子,那是宰相吕介的位置。此时,他们正在交谈些什么,表情似乎有些凝重。玉无忧坐在那,如芒在背。
太高了,他坐的位置太高了。下面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其中有玉无瑕的朋友,甚至还会有那个把他推下水的人想到这,玉无忧打了个寒颤,头发溜进脖颈,冷不丁刺了他一下。他打了个寒颤。
“你很冷?”玉无暇给他倒了杯酒,“喝点,暖暖身子。把头抬起来,别丢了玉家的颜面。”
玉无忧忙挺直背。他看到上座的玉于温坚定地摇摇头,让吕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玉无瑕也看到了。他疑惑道:“爹怎么了?”
下一瞬,庭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人们齐刷刷向门口望去,玉于温趋步迎上前。看来有贵客来了。玉无忧想着,转过头,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来人一身紫袍,长发披散,面带微笑,正是之前救了他的那个男人。玉无忧惊愕地望着他,有一瞬间,他觉得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他。
男人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鄙人久居宫中,竟不晓得今日是玉掌院的五十大寿,不知现在祝贺,算不算晚?”
“国师大人客气了。您肯光临寒舍,是在下的荣幸。”
国师?
玉无忧无比震惊。他竟然忘了收回眼神,一直看着父亲将男人引到上座。玉无瑕起身道:“我们过去,让父亲坐这里。”于是他们坐到了国师的下手。玉无忧这时候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刚刚救了自己,又和自己一起喝茶聊天的男人是国师。那个连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对玉无忧来说,国师太遥不可及,是他只能从街头说书的嘴里听到的那种人物。国师的故事和那些神仙相比毫不逊色。很久以前连国大旱,一道士为皇帝献上祈雨之术,此人就是初任国师。他仙去之后,将毕生所学传给了一个无名道人,这就是第二任国师,再之后,就是现任国师。
连国没有人不知道国师,连母亲的那些客人谈到他时都含着忌惮和敬畏。在他心中,国师就是梧桐观壁画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当第二任国师去世时,尽管他从未见过这位神秘莫测的老人,可他心里还是感到说不出的难过,以至于他有意无意地忽略有关新任国师的讯息。如今他突然见到这位国师,真有如梦如幻之感。
他心底里把这次偶遇当成一次奇妙的遭遇,没有深究,也不曾设想会再遇到这位尊贵的人物。没想到,半个月后,在灵山,吕相长子举办的春和宴上,他又遇到了国师。
春和宴(一)
连国风俗,每逢三月冰雪消融,百花盛开之际,人们都会携亲友踏春赏花,在权贵间,这更成为一件彰显身份的盛事。谁来做东,谁能赴宴,都有规矩,其中界限,有如天堑。
本来,这种宴会玉无忧是没资格去的,但玉无瑕非要带他去,于是,他就被“破格”提拔到了这群娄京最显赫的公子哥中。尽管玉无瑕热情地介绍他,这些人也会看在他面子上友好地跟他打招呼,可玉无忧面对他们时却止不住地心慌气闷,动作、言语都僵硬得很。他越想表现得正常,身体越不听使唤,最后,他甚至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这时候玉无瑕终于注意到了弟弟的不对劲,他问他怎么了,玉无忧说有些累,玉无瑕就把他拉到了一从竹林后,那儿有几块大石头,可以坐着歇一歇。他打量着弟弟苍白的脸色,忧虑道:“是因为腿吗?我忘了。赏花还没开始,现在走也太早了”
“我没事,兄长。”玉无忧忙站起身,又被玉无暇按回去。
“你还是歇会吧。”玉无瑕张望道,“这里风景不错,歇歇也好。”
这确实是个僻静清幽的地方。竹子又粗又壮,齐刷刷刺向苍穹,却被自己沉重的身躯在半路压弯了腰,沉甸甸地罩在兄弟俩头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微风拂过,新绿荡漾,沙沙地唱起轻柔的歌。玉无忧的恐慌慢慢退却,他又感激,又羞愧。他望着兄长高大的背影,不禁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