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游魂似的虚虚往前走了两句,薄薄的嘴唇翕动,“死得好,我要多谢父皇为我铲除一个污点,让我往后堂堂正正地当衡国的九殿下。”
蒋文峥惊愕地看着他,觉着傅至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绝情到令人发指的话。
傅至景不再看尸首一眼,用力地咬了咬牙关,“我来送他上路,也不枉这些年来他稀里糊涂做了我的挡箭牌。”
他似乎连给孟渔收尸的想法都没有,撇下孟渔暴尸荒野。
蒋文峥等着他匆匆地来,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走,这世间真有如此冷血之人,像极了那高高在上,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衡帝。
孟渔,你若在天有灵,该看清自己所托非人。
蒋文峥静立良久,命人将尸首埋进土里,这才启程回府。
空山无人夜色寒,鬼群乱啸西风酸,下了一夜的大雪,乱葬岗铺了厚厚的一层霜,山中觅食的野狗嗅嗅闻闻,想讨一口人肉果腹,无人问津的晦地今夜却异常热闹,刚送走一个德怡亲王,夜半三更,又来个了新封的硕贤郡王。
刚埋进去的尸身被挖了出来,裹在新的草席里,扑鼻腥臭恶气。
方才在蒋文峥面前还大言不惭的傅至景眼下茫茫然地将尸身抱在怀里,像很多个夜晚他抱着孟渔,只是无论怀中的人再也不会给他丁点回应。
灵秀可爱的孟渔死了,留给他的是一滩烧坏的烂肉。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刘震川撒掉大一批纸钱,老泪纵横,“孟渔,你好走。”又递给傅至景,“殿下,送他一程吧。”
傅至景被刺眼的白扎了下,猛地打掉了刘震川的手,喃喃道:“谁说他死了,蒋文峥诡计多端,孟渔一定被他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刘震川不忍拆穿他的自欺欺人,可见他执迷不悟,不禁既气又悲道:“二殿下是奉陛下之命,难不成你要抗旨吗?你如今这副模样,孟渔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短短不到一月,在过往岁月里帮持傅至景的人皆相继离去。
他踩着养父母、踩着张敬、踩着孟渔的骨血才当上了九殿下,没有人比他狠毒,他自以为能保住所有人,到头来连他自己也成了衡帝棋盘的一子。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他如此消沉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刘震川提醒道:“殿下,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傅至景将轻盈的尸身抱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出乱葬岗,身后风雪吹跑散落的纸钱,与雪色融为一体,他踩过泥泞的土地,踩着湿润的雪粒,怀里的人那么轻,却重得他之初不到十步就猛地扑倒在地。
刘震川赶忙扶住他,却见傅至景咬牙痛哭起来,疯了似的起身一遍遍朝着无人的乱葬岗恸声呼唤,“孟渔,你出来,你很恨我吧,出来见我,向我索命啊……”
回应他的只有鬼魅乱叫般的风声。
“舅舅,我是不是错了?”傅至景眼前白茫茫,自问自答地喃喃道,“错了,全错了。”
错在他自以为是,错在他既放不下权势,又舍不下孟渔。
傅至景形容狼狈地放声大笑起来,惶惶然地往前走了几步,望向灰蒙蒙的天,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浓烈的腥甜从喉咙里涌出来,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爬到掌管万千的最高位,爬到谁都不能再对他造成半点威胁之地,把死去的冤屈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天光大亮他就会如衡帝所愿进宫拜见,亲口说一句“谢主隆恩”,谢帝王替他拔除软肋,助他再无牵绊。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
孟渔,梦里再相会。
作者有话说
补充。
1张敬和小鱼都是衡帝下令杀的(除了牙齿,迫使傅相信鱼死的原因,他斗不过皇权),一为泄被愚弄的愤,二是惩罚考验傅。傅恨又如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忍不了下场一样惨烈。衡帝知道很多事,留着傅,因为傅是他的儿子,且需要傅跟二哥平衡朝廷的势力。
2二哥和马皇后是互相利用忌惮的关系,二哥丧妻痛苦不错,但如果来日称帝的是他,注重名声的二哥还是会让马皇后当太后。
3有关傅至景,不可否认,权力小鱼他都要,野心勃勃,够沉得住气也够狠心,所以他能做皇帝,他就是这样的人,别对他有太大指望。
至于他爱不爱小鱼,只能说感情不是他的唯一,但他所有能付诸的情感都已经倾注在小鱼身上了。
汇报完毕。
开春不久,衡国就发生了三桩大事。
其一,德怡亲王蒋文峥的秦侧妃谋害皇子妃罪名坐实。
她入府之后为讨主母欢心,曾将一张亲手绣的莲花锦被赠予主母,人尽皆知秦家姑娘绣工了得,被上莲花栩栩如生,有多子多福之意。
恰逢二皇妃有孕在身,这礼送到了心坎上,遂承了她的情。
岂知正是因此断送了性命。
蒋文峥早早地控制住了秦侧妃的几个贴身陪侍,严刑拷打之下,有个挨不住的奴才道出了实情。
那莲花锦被里头所用的棉花拿特制的无色无味的药水浸泡晾晒过,对孕妇极为有损,二皇妃日日与这被子贴身接触,身乏体重,毒性入体,孩子就算能生下来也定是死胎一个,而有损的母体亦抗不过生产的虚耗,被活活给拖死了。
查清真相后,蒋文峥不顾皇后的养育之恩执意处置与马家沾亲带故的秦家,先是一条白绫绞死了秦侧妃,再是以谋害皇家子嗣之名以及搜罗到的种种罪证将整个秦家赶尽杀绝,一家十五口人,斩了三个,其余被判流放的全惨死在了路途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