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白色袍角缓缓从黑暗中踱出,腰环的玉佩叮咚作响。脚步声停在人偶旁边,一只温润如玉衡的手垂下来,抚了抚人偶的脸。
“这倒是头一回。”暗中的声音轻笑道,“有人搅局,就说明放不该进的人进来了。”
“公子息怒。”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属下回去领罚。”
先前那声音又笑:“我没有生气,有件事情你没看出来吗?”
白色衣角低垂委地,那手拾起一片焦黑的木板,放在掌心看了看,说:“看啊,这么凄楚绝艳的雷光,一旦落下,百里之内生灵无处可逃。多少年没见过了,能落下这等雷光的人,我以为早就死了。”
“请公子示下。”
木板被丢了回去,将人偶支离破碎的面庞彻底砸得粉碎。白袍转身遁回黑暗当中,声音渐行渐远:“不用到处刨坟了,正主在这里。原本只想做个假饵钓些虾米,没想到真的引来了大鱼。”
白色袍角走出去几步,像是很感怀什么似的,长长了一口气,说道:“不愧是她唯一的亲传徒弟,连撒谎骗人的样子都这么像。”
四下噤声,唯有那伴随着环佩响动的脚步声远去,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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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镇外三里的地方,有一处胡杨林,商队常在此歇脚,因此林中的一些荒屋破庙大多被打扫得很干净,很适合暂时过夜。
顾年遐蹲在倾塌的神像上,尾巴扫了扫台座上的落叶,爪子拍了拍,示意晏伽来坐。
没想到孙渠鹤的那只玄鸦先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回身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如同大爷一般。
顾年遐眯起眼睛,一伸爪子将玄鸦拍得晕头转向,接着又提起一支细脚,拎在空中晃来晃去。
玄鸦大声鸣叫着抗议,晏伽走过去,抚了一下顾年遐的毛:“不能吃。”
孙渠鹤警觉地将玄鸦夺回来,扔回肩头:“干什么?这秃鸡是我路上捡的。倒是你,这只小狼崽竟然能化人形,可是传说中的北境狼族?”
晏伽将顾年遐抱回怀里,说:“他是北境狼族,不过你不用怕,他们原是魔族中最与人无争的一脉,从不对人族行屠戮之事。”
顾年遐微微抬起下巴,浅金色的瞳孔仿佛镶嵌云中的宝石,看得孙渠鹤有些脊背发凉,心说魔族果然有着天生杀性,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人族与魔族千百年前也曾经有过恩怨,其中最为凶残、好虐杀人的鲛族一脉,天生便一副楚楚可怜的柔美容颜,下半身鱼尾薄若银纱,常常会以此在海中诱杀过往的渔民,食肉饮血来滋养自身。
但鲛人的珠泪也是人族灵修最为垂涎的天材地宝,以法宝仙索缚之,并日夜鞭挞,逼鲛人落泪泣珠,直至血泪流干而亡。
双方自古的纠葛实在难以说清,乃至一度演变为两族之间的互相屠杀。其间也有过不少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不过如今鲛人早已灭族,从前种种,也只存于街巷话本之中了。
北境狼族则向来隐世不出,鲜少与人族打交道,曾经和越陵山交好百年,但随着晏伽叛逃事发,双方也早就形同陌路。
孙渠鹤从神像后面翻出几张破布和木板,抖干净上面的落灰,随手搭了个帘子,冷眼转到后面,打算跟晏伽两人隔开休息。
她隔着布帘,影影绰绰解开收束的长发,说道:“你们最好不要在这种地方招摇,北境狼族这些年与仙道各方交恶,处处讨不到好,尤其是越陵山。这小狼若是被那群人发现了,且有得闹。”
“交恶?”晏伽看向顾年遐,后者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从他怀中跳下来,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去守夜,天亮了叫你们。”
晏伽并没有多问,他本就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子,既然小狼崽子不爱说那就算了。更何况来日方长,其中缘由他总会知道的。
顾年遐踏出荒屋摇摇欲坠的门框,化回巨大白狼模样,慢慢走到林中的小路旁,看着一侧微微泛着银月光泽的草木,抬头又望见一轮玉盘般的圆月。
他回头瞧了眼漆黑的破庙,仰起头,冲着满月发出两声悠长的嗥鸣。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同样的狼嗥声,铿锵有力,像是在回应他。
周围的林间灌木传来了沙沙的声响,无数杂乱沉重的脚步从四面八方逐渐靠近。顾年遐垂下头,浅金的兽瞳中出现了一只魁梧的白色巨狼。
“少主。”那巨狼自树丛中缓步走来,十分顺服地跪伏到地上,“我等听召前来。”
身后树林的阴翳中,几只白狼也纷纷现出身形,默然驻足。顾年遐环视一圈,问道:“这边是你们的领地,有件事我想知道——长明镇里那座明月乡,背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年年·巨大版叫声:嗷呜——
年年·小狼版叫声:嗷呜嗷呜呜呜~
一个是白狼唤月,一个是奶狼凶人(不是)
===终于写完了!睡觉睡觉睡觉睡觉!我睡一天!===
不准,辱我师父
晏伽睁开眼,耳边一缕若隐若现的狼嗥瞬间消失不见。他隔着面纱望向庙外的银白月光,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去。
今夜月明如斗,月光下的白色巨狼静悄悄趴在树林边,峰峦般的脊背循着吐息上下起伏,尾巴安静盘起。
顾年遐在晏伽踏出屋门的同时,耳朵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的声响。他抖了抖耳尖,没有回头。
晏伽摘下了斗笠,轻盈地跃上顾年遐旁边的一棵胡杨树,鸦青色的衣角垂下去,斗笠扣在胸前,整个人被月色勾勒出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