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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安欣,够了!”电话背景中传来陆広植的怒吼,一阵响动之后,电话易手,彼端传来陆父略显疲惫的声音,“呦呦,你妈昨晚没睡好,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妻子的话太伤人,爱妻如陆広植,都听不下去。

“您让妈妈先休息一会儿,我吃过早饭就来。早晨不堵车,顺利的话,我一小时后到。”有痕并不觉得多难过,只是心如死灰。

五岁时,第一次在母亲指导下拿起绣花针,在小小一方白绢上绣下一朵七扭八歪的桃花,母亲毫不客气地说:“怎么这么笨?”

被妈妈嫌弃,小小的她眼泪蓄在眼里,母亲并不来安慰她,直斥,“一点点小事就哭鼻子,还学什么刺绣?哪个刺绣大师不是苦水里泡出来的?!”

母亲从未试图安慰过她,不怕,慢慢来,会学会的。

在她身上,母亲将挫折教育奉为圭皋。

母亲并不是不会夸人,过年吃饭,她会夸坐在小婶婶身边的皓皓,学习好,又得了全班第一。

小婶婶客气,“呦呦学习也很好啊!”

“勉强挤进前十,”母亲不以为然,“不如皓皓。”

她就在母亲不断打击的挫败中长大,只有在美术老师那里,能获得赞许。

启蒙老师是父亲通过文化馆的关系请的,中学美术老师,周末在少年宫教国画,当时和父亲年纪差不多,带着一班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上来就说,“我们今天学画小鸡罢!”

说完拎出一个笼子来,罩布一揭,里头挨挨挤挤全是毛茸茸的小鸡,“叽叽叽”叫成一团。

不管学生画得是好是坏,哪怕落在纸上黑乎乎一团墨,老师都笑眯眯予以表扬,“看出来了,这是用抽象主义表现的小鸡。”

下课的时候,每个学生都捧回一只小鸡,老师布置作业,认真观察,每天画一幅小鸡图,周六上课的时候交作业。

在老师那里学画,是有痕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有痕的幽兰图画得真棒!”

“芥子园图谱这么快就都画完了?有痕是天才啊!”

“比赛拿到二等奖?走!老师请你喝汽水!”

也是老师对父亲说,“陆老师,有痕在绘画上极有天赋,我能教的,已全都教给她了。你替她再请一位水平更高的老师罢,别耽误了她。”

绘画是唯有痕唯一赖以自豪的事,令有痕受到肯定,也只有绘画,联结着她和她最好的朋友。

所以当母亲要求她报考纺织工程专业时,她第一次直面反抗母亲,与母亲闹得不可开交,母女关系因此降至冰点。

有痕苦笑,起身洗漱,草草吃过早点,驱车赶往矮桥镇。

有痕在路上趁空致电老友,“诗诗,今天中午的约会,改天可好?”

梁如诗尚未睡醒,鼻音颇浓,“为什么?”

“我在回家路上,不知几时才能脱身。”有痕直言不讳。

彼端梁如诗瞬间清醒,“令堂又无理取闹?”

高一升高二暑假,她和有痕报名参加美术夏令营,有机会去伦敦参观大英博物馆,亲眼目睹李思训的青绿山水图和苏轼的墨竹图,可就在办理签证阶段,陆母安女士扣下有痕的户口本、身份证,理由是她的浦绣工作室正式升级为浦江非物质文化遗产浦绣工作室,她作为非物质文化传承人,要展开一系列浦绣推广活动,电视台将对她进行采访,家人都要出镜,表示对她的支持,作为女儿,有痕怎么可以缺席?

那是梁如诗第一次看到有痕流泪,无声的,眼泪爬满整张脸。

年少的梁如诗怅然无助。

与有痕不同,继父与母亲一听她要参加夏令营,两个月暑假有近半时间不在家,不晓得多开心,继父出钱,母亲出力,为她把出行所需准备得妥妥当当。

可如果不能与有痕同去,这夏令营还有什么乐趣?

有痕最终也没能参加那次欧洲之行的美术夏令营。

梁如诗叹息,有痕同她母亲之间,比之她与母亲,关系更为紧张。

她母亲顶多是无视她,除非重大场合实在越不过去,必要她在场假装母慈女孝,否则绝不会动辄把她叫回家去横挑鼻子竖挑眼。

“替我向你那位朋友说声抱歉。”有痕轻轻道。

“你忙你的,我们什么时候再约都可以。”

有痕结束通话,在等红绿灯的间隙,调整情绪。

老友越体贴,她就越委屈。

情感调解节目里,主持人总爱说“母女哪有隔夜仇”,以此劝解有矛盾的嘉宾,仿佛因是母女关系,所有伤害便都能原谅,所有裂痕也都可以弥合。

可有痕知道,那些破碎了的感情,永远也无法恢复原状。

一脚踏进家门,几乎迎面砸过来差一点拍在她脸上的手机,验证了她内心的预感。

有痕微微偏头,手机擦着她的耳侧飞过,“啪”一声打在她身后的门框上,落地,竟然没碎。

“安欣……”陆広植万分无奈,先按住妻子的手,这才抬头看向女儿,“呦呦,没砸到你罢?”

有痕摇头。

陆広植将妻子手腕握在自己手心里,“明明答应我要好好和呦呦说,你这个脾气实在该改一改了。”

只是看着妻子因为赌气整晚未睡,以至于眼泛血丝,眼下一片青黑,再多责备的话他也咽回肚里,只哄着她先去洗漱,“有什么事,都吃过早饭,坐下来慢慢说。”

大概女儿乖乖回来聆训,丈夫又温柔呵哄,安女士心气略顺,瞪了木呆呆站在客堂间门口的女儿一眼,转回后头洗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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