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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第2页)

但时为还是在其中发现不少旧物,有小时候拍的照片,当时还用胶卷,带着那种千禧年前特别的色调,如假包换的复古滤镜。画面里有他,还有丛欣,两人站在公园的花坛前面,趴在旋转木马的背上,或者手拉手在溜冰场里,以各种姿态笑眯眯看着镜头。

也有他从前留下的图画书、玩具、彩色笔,门背后甚至还挂着一只丝线勾出来的镂空袋子,小时候立夏戴的那种。他记得自己和丛欣一人一只,全都出自沈宝云之手,朱明常会挑两颗特别完美的鸡蛋装在里面,让他们挂在胸口。据说瘟神看见了害怕,小孩子就不会疰夏了。

有些老人就是这样,任何不起眼的小东西都会爱惜地收藏,你可以把所有成长的片段托付给他们,就好像装进了最保险的时间胶囊。

一瞬间,时为真的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从六岁到十六岁,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了。他从一个看起来挺正常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正经历垮塌式青春期的少年,就连他自己都有点认不出曾经的自己了。

但另一些事却一点都没变,比如职工楼,仍旧是没有秘密的。

他住过来的第二天,就有邻居老太太来打听,说看见他来了,又没见当天走,问起原因。

沈宝云倒好像不介意,笑着解释:“朱岩去外地工作一段时间,为为放暑假,就过来陪陪我们。”

邻居老太太当面点头附和,说:“应该的,应该的。”

背后估计又会跟别人议论,猜朱师傅女儿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房子隔音不好,他在房间里听得清清楚楚,很想对那个老太太说,其实,出状况的只有他而已。

那一年,43岁的时益恒才刚在医药公司升了职,事业鲜花着锦。

41岁的朱岩早已是正高职称,三甲医院血液肿瘤科的副主任,年前参加一支援藏医疗队去了拉萨,两年之后回来一定继续往上高升。

而16岁的时为,休学已经半年了。

事情似乎就是在朱岩出差之后开始恶化的,学习上的,纪律上的,以及其他。

学校老师叫家长,而时益恒最受不了这种事,与他的关系降至冰点,两人几乎不说一句话。

时为似乎也是存心给父亲难看,开始拒绝上学。而时益恒宁愿编造理由给他请病假,也不会跟学校老师说他就是不想去上学。后者更像是一种绝症,而且一定会被归因于家庭教育出了问题。而他时益恒的家庭或者教育都是不会出问题的。

后来,他又做了更过分的事,朱岩请假从拉萨飞回来,带着他去见心理咨询师,谈话一小时几千块的那种。

但整个过程中几乎都是时益恒在说,用他外企高管的口才,扮演一个一片苦心不被孩子理解的父亲。时为全程沉默,反正都让时益恒说完了。

而且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确实挨过打,但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程度也远不能跟新闻里伤痕累累的那种虐待事件相比,给他留下的更多的是记忆里的印记,那种从暴怒到鄙夷再到漠视的过程,要是说出来,反显得他自己太脆弱了。

提出要回来职工楼住,其实不过就是他的又一次任性之举,因为他自以为看出来时益恒害怕让别人知道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存在的问题。但真的来了,才知道自己愚蠢,为他的行为承担后果的其实只有他的外祖父母而已,他的父母并不关心,更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

也是在那一天,丛欣奉了母命一早骑自行车过来,“帮助帮助他”。

她敲敲406-2的门,探头问:“我可以进来吗?”

时为当时正坐在写字台前面的小转椅上戴着耳机听音乐,整个人仰头靠下去看着天花板,音量开得很大,隔了会儿才意识到有人,坐正起来,刚好看见她。

初初见面,两人其实都有些意外对方的样子,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要是仔细算起来,他们上一次遇到是在中考之前的那个春节,其实也就隔了一年多而已。

但他发育挺晚,似乎是一下从一个半大小孩蹿到了成年男人的高度,厚度却还没长起来,站着的时候总习惯低头微弓着背,再加上头发留得挺长,T恤宽大,显得格外清瘦。

她也又长高了一些,更多的是身型的变化,让他不自觉地控制自己的目光,并不怎么看她。

他猜她是带着任务来的,但她并没问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回来,只是对他说:“外公要去买菜,我们帮着去拿东西吧。”

那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平常到就好像他们一直都是邻居,她每天都会探头进来这么叫他一声,甚至说完就转身走了,因为确信他一定会答应,立刻就会跟上来的。

他也真的跟着去了,第一次发现她这个人有种神奇的本事,哪怕许久未见,几句话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似的。

就这样,他们跟着朱明常一起去菜场。

在那里遇到认识的摊贩,人家看着他俩问朱明常:“朱师傅,这是……”

朱明常笑说:“两个外孙,放暑假了,都说要来帮我拿东西。”

摊贩客气说:“你福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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