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等了这些年,终于要抱得美人归了。”正在往院中一棵老柿树上挂彩绸的小厮与路过一名端着铜盆的侍女调笑道。
那侍女亦是笑意盈盈,回了什么话,他没听清,因自那一刻起,耳边充斥着各种杂糅在一起的欢声笑语,并且那声音渐渐变得极为刺耳。
裴宵在难耐的哄闹声和满目赤红的冲击下,猛地惊醒过来。
夜已过半。
许久之后,他仍沉浸在方才混乱的梦境里,恍然出神。
须臾,裴宵抬手,抚上心口。不知道为什么,随着神智的回笼,胸口的位置仿佛逐渐弥漫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他不知缘由,只是在这个寒凉的秋夜,辗转再难入眠。
东都安宁侯府,这门大张旗鼓的亲事并没有能瞒得住准新娘多久。
孟如意是从裴娴口中得知的。戚氏并没有给裴娴下封口令,是故裴娴并不知道孟如意对自己的亲事竟是不知情的。
自从孟如意卧床之后,戚氏感觉到她不是很愿意见人,便不怎么让裴娴去探她。
这一回,得知了美人表姐竟要成为自己的嫂子了,裴娴觉得她激动的心情无法平复,必须得去与当事人分说分说。
面对匆忙而来,兴奋不已向她道喜的表妹,孟如意自然是懵了。
待听出话里的音信,她先只愣愣地不说话,却没有与裴娴说明情由。
说实话,孟如意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如何作想的。
说是失落于不能昂首挺胸地走出侯府,也不尽然。正如姨母所说,相较于已然熟悉的侯府,禁宫于她而言不可谓不可怕。
她虽有一股飞蛾扑火的劲头,可如今乍然得知自己“被迫”安全了,那胸口松下来的一口气也是极真实的。
自那日起,戚氏便没再来过了,反而裴娴时不时来与她分享外头的新鲜事。
诸如殷家的三娘给她来了信,说她的五弟,也就是孟如意在东都的头号拥趸殷杭自听闻她定亲的消息后,便开始在家中要死要活,一出一出地胡闹云云。
孟如意在舅父家见过殷杭一面,虽说当时他的行为着实吓到她了,可后来也不是没想过,若不是自己一身的麻烦,此生能嫁一个这样看重自己的郎君,也许会过得不错。
不过转而又想到,若不是自己这惹得一身麻烦的容貌,那莽撞的少年郎君也不见得会看得上自己。
故而听到裴娴带来的笑话后,也只是无奈笑笑。
裴娴不过来的日子,孟如意便一个人在卧房里待着。她知道姨母大约是怕自己因着她们的自作主张与她置气,这些日子以来才避着自己。
若说得知这件事之后的心绪,孟如意清楚地知晓,那一定是愧疚不安占了大半。
姨母只得表兄一个儿子,她愿意用亲生儿子的终身幸福来救赎她,她若敢与她置气,便也不配为人了罢。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着,仿佛一切都回归正常。
戚氏时隔月余之后,从老侯夫人手中接过了侯府中馈,姨甥二人也在一次促膝长谈后解开了心结,亲昵更甚从前。
裴宵走后,孙庆芳不再在侯府常住,只偶尔来向外祖母请安。
裴嫣便也随着裴娴来寻孟如意。刚开始的时候还怕孟如意对她有情绪,可眼见孟如意除了比以往更安静之外,待她的态度倒没有什么变化,后来便也常常来了。
至于裴宣,则是在她最初得知定亲之事后便寻了她,好一番解释并保证。孟如意想通了关窍,亦开解自己要学着接受新的身份。此后,两人便一直在磕磕绊绊中逐渐磨合、适应着新的关系。
这一年的冬天,北戎人果然兴兵南下。
大约以为西北道兵权刚经历了动荡的交接,于他们而言是数十年难逢的机会,故而几乎是倾尽全力。
夏州战事一度胶着,裴宵自然是无暇回京过年的。
好在裴家军最终仍是有惊无险地守住了岐门关,北戎损兵折将,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退回草原。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开春后的三月。
孟如意母亲的忌日在三月。
虽她二叔丧尽天良,勾结外人害死兄嫂,可这一切皆是在暗中的。
明面上,他的父亲死于急症,母亲受不住打击,随父亲而去。
听舅父说,父母的丧仪办得隆重,两人合葬在永州孟氏祖坟,也算全了哀荣。
这令孟如意心中稍稍好过一些。
只是遗憾的是,她竟不知道自己此生还有没有回乡祭拜的一日。
舅父在东都的府中供奉了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在母亲忌日,姨母带了她和表兄一道去戚府。
听姨母在母亲牌位前拉着表兄哽咽倾诉,叫母亲尽可放心,孟如意生出了自打听闻定亲的消息之后最深切的感恩。
她自己过得如何都是其次,能让父母在天之灵放心,才是她最大的念想。
从今往后,她定要待表兄千好万好,绝不让姨母为自己的“牺牲”而后悔。
整个二三月份,因着父母的周年祭,孟如意皆沉浸在极度的悲伤里,并不知晓无论是边疆还是朝堂,都发生了对天下大势影响深远的遽变。
转而到了七月里。
一日,戚氏身边的侍女忽然来寻她,说是有要事,孟如意左右无事,即刻便跟了去。
待到了,发现姨母一家都在,可见又出了什么大事,她心里不由有些慌。
实在是之前类似的情境下,大部分时候皆是与她有关,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昭昭快来,就等你呢。”戚氏见了她,忙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