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宋忱九岁那年出了变故。
那年太后过寿,宋家作为太后母族自然要到场,太后见他粉雕玉琢,心里十分欢喜,便把他抱在怀里逗玩。宫人不知何时端来杯酒,那杯子晶莹剔透,图案也漂亮极了,宋忱新奇不已,他把酒端了过来。
太后正与大臣说话,并未留意。直到那盏精致的杯子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她受惊去看宋忱,才发现他嘴角溢出血,闭着眼满脸苍白。太后大惊失色,感觉抱起宋忱,凌厉喊道:“太医,快去叫太医!”
四下兵荒马乱,宴席立刻散了,事后查出那杯酒有剧毒。当时所有涉事的宫人都无故死亡,幕后主使始终不明,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冲太后来的,是宋忱替她挡了一劫。
好在太医来的及时,宋忱在宫里昏睡了三天,命保住了。可惜从此心智受损,永远停留在九岁。
宋家百年名门望族,宋忱是正宗的嫡系,又是宋父独子,出了这事,太后深感愧疚,从此对他极为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
可即便如此,世人提起宋忱也只摇头,道他今后与仕途无缘。
宋父不在乎什么仕途,但他一直坚持让宋忱读书,也是因为这样,多年下来,宋忱识的字已和寻常人无异,甚至看过更多的东西,不过他不明白其中含义。
他总是不知道为什么。
宋忱是被日光刺醒的,暖金色的细光照在他瓷白的脸上,他睫毛微颤,眼里泛着水光,撑起身时十分难受,发现自己还躺在榻上,怔了片刻,他竟在这儿睡了一宿。
此时已天光大亮,宋忱衣服头发都有些凌乱,他换了装,整理一番后推开门,有个人躺在地上,睡得正香,仔细一看,原来是连末,宋忱忙叫醒他。
连末被惊醒,看见他明显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说:“公子,你饿了了没?这会儿厨房应该备好早膳了,我去叫人端来?”
昨晚宋忱没吃饭,现在确实想吃点东西,但他瞥见连末眼底的青色,心疼又愧疚,说:“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了。”
连末却摆手,发出爽朗的笑声:“公子想吃饭就好了,你进去等着吧!”说完不等他拒绝,向外奔去。
宋忱只好进去乖乖等着。
侯府的人办事很快,连末只传唤了一声,不过几许他们就把早膳送来了。今日吃的是红稻莲子粥,还有一些精巧的点心,宋忱食指大动,若不是连末拦着,盘子都要被扫空了。
小厮把东西端走了,宋忱脸颊微红,靠在椅背上,肚子撑得圆圆滚滚,他不好意思揉,实在忍不住,他对连末说:“我出去走走,你别跟着我了。”
连末偷笑几声,由他去了,宋忱更难为情,快步离开了院子。路过谢时鸢门口时,他下意识往那张望了几眼,外面没有人,房门紧紧关着,谢时鸢一大早就出去了呢。
宋忱挪开目光,慢悠悠朝后院走去,那边有个大湖,柳叶周垂,绿波荡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这会儿他绕着湖边,柳树都枯黄了,清风一吹,就会扫在岸边石头上,发出莎莎的响声。
宋忱走累了,坐到亭子里休息,从远处望,湖心中央的石柱雕栏里,他的脑袋半歪,双手探在外面,衣衫发丝随风拂动,整个人像是精雕细琢的珍宝,又像诗画里的仙子。
小厮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但他没空欣赏,急匆匆跑过去,大声喊:“不好了郎君!”
宋忱离老远就听见他的叫唤,转头一看,小厮气喘吁吁,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他脸色一紧:“怎么了?”
小厮擦着汗,面露急色:“郎君,方才门口有人跑来,说您的人被卖到勾栏去了,让您带五十两银子去赎。”他看了眼宋忱的脸色,似乎有些为难,“不知是不是真,我们不敢做主,就来禀告您了。”
宋忱身形一滞,眉头皱成了川字:“我的人?”
小厮挠头,回忆起那人的名字,一拍脑门:“好像叫连生。”
宋忱瞳孔微微放大,接着沉默了,连生一晚上都没回来,他还以为连生已经随大哥回家了,怎么会被卖到勾栏呢?
“在哪里?”宋忱直截了当。
小厮神情变得难以名状,说话吞吐起来:“城西边的……玉狐院。”
宋忱听罢,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走去:“我出去寻他。”
小厮忙拦住他,满心顾虑问道:“郎君,你知道勾栏是什么地方吗?那个人说一定要您亲自去呢。”
宋忱脚步停下了,他望着对方掷地有声:“知道。”
书上写了,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小厮见状不再多言,宋忱告别他,往住处奔去,他身上没装钱,还得回去取。
本想叫上连末,但屋里空无一人,他并不在。来不及等连末,宋忱留了信给他,免得让他担心。
他叫了马车,城西离侯府有一段路,宋忱坐在车里,手脚有点无处安放,连末不在,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别人陪同,就跑那么远出门办事。
车轮子响个不停,宋忱几次眺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到城西。
这条街热闹,人潮似水,一眼望去排排高楼,是王公贵族的群聚盛地。车又往前走了走,他从窗外看见玉狐院了,明明叫院,可它也是座楼。
车夫把宋忱放下就走了,他站在玉狐院门前观望了会儿,玉狐院楼角上挂着桃粉色的灯笼,大早上没有亮,两侧的柱子上缠着花束,门小幅度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宋忱紧紧揣着装好的银票,心跳了起来,他走近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里面霎时亮堂起来,华灯美壁,云端画仙。他一只脚跨了进去,鼻尖乍然被甜腻的脂粉味充盈,宋忱眉头无意识拧巴着,慢慢往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