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闹、拌嘴、大笑、和好组成了童年的喧闹,作为人生金色年华的背景声,在岁月里静静流淌。
枕着同一场大雪,在梦乡里,东沟巷的夜深了。
后来
暮色沉沉,回忆里的雪飘进现实,被烧烤炉子一烘,化作一阵气雾状的白烟,混着呛人的辣椒粉扑在脸上,变得滚烫。
乔翌坐在桌边,拿着份油拉拉的菜单翻来覆去,李好站在吧台那儿点菜:“蒜蓉茄子五香豆腐,五花肉来十串……海鲜不要,辣椒不要,对,一点都不要。”
乔翌喊了一句:“再来份烤韭菜!”
李好补充道:“再来三串烤韭菜,也不要辣。”
说完他回到乔翌对面坐下,抽了两张纸开始擦桌子。
昨天李好约乔翌出来吃饭,说是开学入职干得不错,想找他聚聚,乔翌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
见李好一语不发,乔翌先开了头:“我都不知道这店搬这儿来了,你怎么知道?”
李好继续擦他的桌子:“我和老板有联系。”
“那啤酒肚大叔?可以啊,当年我们去就是个路边摊,现在都做出店面了。”乔翌环顾四周,东沟巷那片快要拆了,他得为店里早做打算。
李好先把纸团起来扔进垃圾桶,再坐直了回答道:“不是他,他早几年就不行了,现在是他儿子在干。”
乔翌在心里念了句一路走好,世事无常,不过是几年的工夫,事也好人也好,全都变了。
蔬菜烤得快,这会儿已经上来了,李好先拿了一串给乔翌,乔翌接过没忙吃,顺着前话想起来:“上次喝多了没顾上问,叔叔阿姨还好吗?”
李好另拿了串香菇自己先啃着,若无其事说:“我妈还好,读书那几年我做兼职养她,我爸坐牢了,最迟后年就能出来。”
眼睛一下瞪大,随即乔翌先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听见,这才小声问:“怎么回事?”
李好指了下乔翌手里拿串韭菜,示意他快吃,而后才解释道:“工作上那些事,我早提醒他别和那些人走太近,他没当回事——当然,他也没做什么,被人顶罪了。”
乔翌刚想问他局里庭上怎么不说,但他自己也是学法律出身,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哪有证据?
合法取证太难了,哪有足以采信的证据?
李好见他满脸的忧心,自顾自笑了笑,又有点吃味乔翌对自己没这么上心。
他换了串靠下的韭菜给乔翌:“手里的凉了就别吃了,换一个。”
“我……”
李好打婻風断他:“朋友是他自己选的,我们做过努力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经济犯罪,判得也不重,我和我妈都知足了。”
乔翌第一次后悔当时没好好学点专业知识,但事已至此,他亦无能为力,低声说了句:“好歹李叔叔也是你爸,怎么这种表情。”
另一盘刚烤好的荤菜被端了上来,香气扑鼻,李好自己另弄了盘辣椒面作蘸料,二指捻着肉串反复在红色里翻滚,待肉上沾满了辣椒粉,他才停下动作,下定决心般抛出惊人的一句话:
“我不是他们的亲儿子。”
“什么?”
这次乔翌没能忍住,整个人在桌前一颤,推得盘里的辣椒面泼出一块扇形。
他前倾了身子,皱着眉头问:“谁告诉你的?”后半句他忍着没说出口:我去找他算帐。
这话是真的吗?
什么时候告诉他的?为什么要告诉他?
和李好当年的消失有关系吗?
李好也没能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爸啊,还能有谁。”
乔翌跌回到椅子上,他觉得今晚的对话不该就这样草率发生在一家烧烤店里摇摇晃晃的小桌上,他看得出李好脸上的无所谓,也听得出那语气里的轻描淡写,但他更瞧得出李好心里那份藏了很久、无处倾诉的落寞,以及他眼底浅浅的一层水光。
乔翌觉得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刚刚就不该在餐桌上挑起这个话题,三两句话,几个简单的词而已,拼凑出的内容却如此沉重,他尚且都喘不过气来,更无论李好。
他想站起来抱一抱李好,像他们曾经那样,只是自己以何种立场?
他既说服不了自己张开双手,又不确定李好会不会躲开。
不过李好本就不求他说什么安慰一类的话语,只是有点落寞地说:“这些年没顾得上联系你,我很抱歉。”
听他这样讲,乔翌心头蓦地一酸,眼角几乎要流出泪来,他不由得反思自己有时候真是糟糕,还喜欢无理取闹。
于是他摇摇头:“不说了,先吃吧。”
食物的香气盘旋着往上飘,把沉重的心情压在桌下,乔翌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至少李好愿意向他诉说,多一个人分担这份心情,李好便轻松一分,只是不知道分担这个秘密的是否还有别人。
一顿饭吃得乔翌心事重重,也没尝出是咸是淡,李好倒是因为说完了心里话一身轻松,最后还额外要了两瓶饮料,顺手把单买了。
两人顺着人行道慢慢溜达,这个点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灯光如织,早几年的晚上看不到这么多车,走几步有一盏路灯,再走几步又有一座电话亭,以前一个人走看不见这些变化,如今有人并肩了,回忆不断涌出,才让人不由得想感叹一句:呀,居然都变成这样了。
或许是想缓和气氛,李好摸了下乔翌的头说:“还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乔翌没跟他客气,思考了片刻,再次问他:“九月份入职,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