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见他,他还叫我姐姐呢。」墨香的笑意并未持续太久。
「是啊,就是个痞子。」香兰噗嗤一声,硬是笑不出来。
「都别说了。」翠墨弱声叱责。
「翠墨姐……」大丫头们慌张地围到抽泣的姐姐身边,「我们打嘴,不说了,不说了。「
「一直都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啊。」翠墨无力地摇着头。
七个丫头在这边哭着,拐角处的萧冰挚不由得长声唏嘘。完了,丫头们这就已经开始哀悼老爷,老爷啊,看来你大限将至。
既然老爷都不行了,身为他的贴身小厮,他怎么也得尽到最后的职责。
「老爷,加件衣裳。」萧冰挚拿着外衣为院中乘凉的披上。
秦老爷没有回头,不过开了口,「你这厮还没走?」
「走哪儿?」
「生儿子,生七个。」
萧冰挚快步绕到秦老爷跟前,双手抓住他的肩,十分认真地说,「老爷,你有什么临终遗言快对小的说吧,小的一定竭尽所能完成你的遗愿。」
「生儿子,生七个。」秦老爷依然是这句话。
「这个……」对老爷的遗愿萧冰挚认真地考虑起来,想尽各种可能之后,「老爷,小的说的是这一世。」下辈子的遗愿等来世再说吧。
旁人口中快要翘辫子的秦老爷此刻不能说是生龙活虎,但尚有说笑的心思,看来翠墨那几个丫头是白白洒了一把泪。
别人一定这么以为,但他是萧冰挚。老爷是爱说笑,可老爷也从来不说笑。
「如果不能说与主子们听,可否与我说说。」
良久之后,秦正蹲身坐了下去,「小饼子,我做了个梦,有半生那么长……」雨后的泥泞中,秦正徐徐讲出了那个清晰的梦。
梦里是梦非梦,梦外非梦似梦,梦中恍似梦外游,梦醒犹在梦中泣……
「七个儿子……」萧冰挚在惊呼中用力合上脱臼的下颌,不愧是秦府的大老爷,连做的梦都这么惊天地泣鬼神。
惊愕过后萧冰挚便只剩下沉默,没有说话,因为无话可说。他也懂了,何以老爷醒来对七位主子没有只字片语。不是怕『被生儿子』的主子们打死,而是无言以对。
说实话,萧冰挚有些畅快之感。这样如神一般的男人,无所不能,不知何为畏惧,从未有过迷茫,像是世间一切就尽握手中,任他翻云覆雨为所欲为。怎令他这等世俗之人不扼腕妒恨,恨不得他有朝一日摔个大跟头,也来体会一下凡夫俗子的苦楚疼痛。
只不过,高坐云端的神若是摔倒了,那比谁都摔得重吧。
「司徒三小姐时常送来一些书信物件,想必是极疼四主子的。却是没想到,司徒老庄主对四主子并不好。」萧冰挚抓了一把青草又道,「不像四公子的那个爹爹,疼他如宝。」
有关七位主子的往事萧冰挚知多少有些了解。大主子颠沛流离充满杀戮的幼年;二主子被老盟主寄予厚望却终究令其失望了;被悉心栽培选为白云城主的三主子放弃了自己的城池;只因容颜之祸而被父所弃以致被送去和亲的四主子;五主子那段恨不得能够挖去的记忆;无依无靠孱弱有疾的六主子,被继母折断了羽翼的七主子。尽管七人对此不以为然,神人一般的秦老爷却一厢情愿的想要为之改写,因而才会有这样一个梦。
「七个和主子们相貌相同的公子,老爷竟也舍得拱手赠人。」这才是令萧冰挚飞最匪夷所思的。
「我没有!」秦正一把拎起这个胆敢嘲笑他的厮,几欲杀人,「我没有!」
「分明就是给了别人。」萧冰挚依然不怕死,「虽说是送给了你,七个你。」
「别再说了!」秦正颓然倒下摔在泥地里,发出阵阵喘息。
「那老爷预备怎么着?真要找来七个魏无双,让主子们再嫁一次?」萧冰挚面露惊恐地摆着手,一个就已经祸害得人间乌烟瘴气,如有七个,世人还要不要活了。「即便天上的王母娘娘撒来七个,米已成炊,老爷再想从锅里捞起来,种下地也结不出什么花果。」你若敢将七位主子推开,也只能留一个死字给他们。这话还需我说出口吗?
秦正抓了一把泥土覆盖在脸上,妄想隐藏那份悲哀。此生一恨不能为你抹去那块伤疤,二恨我自恃痴心却不是你的唯一。世间若真有七个魏无双,用一个秦正去换那也太值了。可是,王母娘娘终究不是傻子,哪能做这赔本买卖。
说到这儿,萧冰挚忽然捧腹大笑,「小的从来不知道老爷这么愿意牺牲,竟在梦中让二主子娶了一回,哈哈哈,老爷被娶了一回……」好笑,太好笑了,眼泪都出来了。
这个男人究竟是爱到了何种地步。分明早已身心相托,分明早已定下了这一世,却还在梦中时时惊惶。谁人看不出那七人早已扎根在他身上,谁也逃不脱了,他还在担心什么?
一年又一年,当年的风流与激情脱去后,剩下的那份情感像是子母河畔冲积的河沙,积沙成岩,成块成丘。又不是真的神人,爱得太过深沉便有如负赘,凡人这副薄薄的身躯岂能承受。日积月累,终至有一日压垮了自己。只因畏惧失去便去绑束,只因怕被丢开便想要牢牢抓紧,纵使无心也伤害了所爱。
可是老爷,莫不是神做久了,你险些忘了这便是我等红尘俗人的情爱。
萧冰挚不由得摸了摸心口的那块疤,那支穿心箭将他做成了行尸走肉的药人……正是曾经痛彻心肺才会倍加珍惜。
「你是被主子他们宠坏了。」当年来得容易,此时便怕去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