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拾月眼神扫过,便进到屋内,屋里甚至没有床椅,只有捡来的干草铺在地上,四五个小孩在上头,脸颊凹下去,嘴唇发白,露出的腿脚还有残留鞭痕。
其?中有一个小孩睁眼醒来,瞧见盛拾月就吓得一震,恐惧往后退的同?时,竟还记得拿手捂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拐进牢房,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们只知道发出声音会?挨打,会?惹上麻烦,会?被那群人又抓走。
所以?即便饿成这样,也不敢出门半步,只敢用干草勒紧肚子,只敢偷偷喝那一点屋檐落下的水。
“盛九这、”孟清心有些?不忍。
盛拾月不知怎的,向那小女孩走过去,蹲下身子想要说话,却见那小女孩放下手,麻木的眼睛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泪,可她仍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手伸向衣服,十分熟练解开扣子。
好像曾有人对她这样很多次,以?至于让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有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娴熟。
“小迟!”
金夫人在这时从?后头冲过来,一把抱住这个小孩,将她衣服拉扯回来,将她紧紧藏在怀里。
金夫人没有回头,极力?压抑的声音依旧慌乱:“对不起殿下,小迟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你是谁。”
“我们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已经被人买下许久了……”
许是担心刺激到对方,金夫人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多说。
盛拾月看向小孩落在外头的衣角,破旧的布料发着?颤。
她……是在哭吗?
“没事的小迟,没事的,她们不是坏人,别怕。”
“不会?再有那种事,金姨保证,别怕别怕。”
金夫人一声声安抚着?,怀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哭声,依旧很低,恐怕连刚出生的幼猫都?比她哭得大声。
盛拾月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
外头的小孩也涌了进来,却只敢挤在角落里头,用怯生生的眼神望着?盛拾月等人。
盛拾月偏头不敢看他们,眼神落在角落,却瞧见一道极其?熟悉的泥塑人偶,不过巴掌大小,衣衫用颜料染白,随着?时间流逝已掉得斑驳。
她怔愣了下,站起身,朝那个小人偶走去。
那群小孩见她走过来,紧张地往后缩,紧紧贴着?墙,连呼吸都?停滞住。
虽然金夫人已经解释过,但她们心中阴影太重,本能地惧怕成年人的靠近。
盛拾月拿起那人偶,大拇指在上头摩擦了下,模糊的面容已难寻当年清逸。
她突然哑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赶进来的田灵不明所以?,但也答道:“我们租下屋子时就有了,听隔壁人说,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搬离许久,前两年才写信过来,托邻居代自己租出去,但因?房屋破旧,一直没能租出去。”
她又小心道:“这人偶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入京时间太短,不知里头的忌讳,只是这些?小孩经常跑过来、偷偷跪拜,我们就将它留下了。”
盛拾月没有回她,反倒看向那群小孩,毫无起伏的语气分不清喜怒,只问:“你们为什么要拜她?”
那群小孩有些?胆怯,好半天才一个人站出来,结巴道:“阿娘说、说、这是神仙,神仙会?保佑我们。”
盛拾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阿娘?你之前见过这个人偶?”
小孩说:“我家、那边有一个庙,阿娘会?带我去拜神仙。”
“你家在何处?”
许是感受到盛拾月不会?伤害她,小孩终于胆大了些?,回:“扬州。”
盛拾月突然接上:“江口县。”
小孩眼睛一亮,连声期盼道:“姐姐你知道我家?你能带我回家吗?我好想我阿娘。”
盛拾月沉默了下,才说:“我、不知道……”
她只是在被禁止的杂书中看过。
扬州曾有水患,帝派废太女南下,说服世家富商捐款,修筑堤坝,疏通水流,亲自带领百姓,在河岸两旁种树修田,如此才使水患停歇,扬州人感激废太女,故修庙塑像,日日香火供奉,后头传入全国?各处,百姓便称废太女乃是仙人下凡,纷纷塑像供奉。
盛拾月本以?为那些?东西都?被销毁,却没想扬州还有残留。
想来也是,扬州自古水患不断,一旦爆发,河水冲垮河梯田地不说,最可怕的是淹入城中,摧毁房屋,冲走牛羊牲畜,甚至是人,可经废太女治理后,至今为有较大的洪灾出现?,扬州人怎能不感激她。
小孩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不等盛拾月再做反应,就听见有人从?外头买了食物回来,一群饿急的小孩纷纷涌上去。
盛拾月将那人偶握在手中,便转身出门。
孟清心等人跟在她身后,想说些?什么又停顿住。
周围人都?陷入沉默。
“你们怎么想?”盛拾月问她们。
不等她们回答,盛拾月又自顾自道:“我再想一想。”
跟来的金夫人没有催促,只道:“他们每七日开一回门,算下时间,距下一次还有三天,殿下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盛拾月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心情压抑下,并未再说什么,只嘱咐叶流云替那些?小孩寻个医师过来。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离开。
再晚些,汴京又下起绵绵小雨,酷暑的热气散去,晚风携来清凉,被炎热夏日琢磨的人终于能睡个好觉,向来热闹的城市早早就陷入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