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暂且不谈,我今日叫你前来,确实有话要问你。”闻亥话锋一转,言辞忽然犀利了起来,“那日你回京勤王,为何不先去皇宫护驾?我听闻你拒不发兵,而是领了几百人从北门而入,你去了何处?”
闻燕雪做出沉思的模样,他忽得一笑,“我还以为您已经知道了。”
他这副轻浮无畏的模样,让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闻亥忍无可忍道:“荒唐!就算他再不济,那也是一个王爷!”
“王爷?”闻燕雪身子轻颤,发出低沉的笑声,他讥讽道,“侯非侯,王非王。您说的是哪门子的王爷。”君不君,臣不臣。叛贼作乱,竟无人镇守京城。而是在禁军的护送下,千乘万骑一路南逃。满朝文武,皆是一群沐猴而冠的尸位素餐者。
闻亥知他说得有理,但语气并未因此缓和下去,“莫论他人如何,今后回了你的北疆,天高皇帝远,我自然管不着。但是只要你在这京城一日,便不要忘了你的一举一动皆是在给闻家抹黑。”
闻燕雪面目表情地听着,闻亥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话也不知有没有被他听到耳朵里去。
此时闻燕雪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阿爷这么一个看中门第脸面的人,若是让他亲眼看到被囚禁在院中的李晟,他究竟会作何反应?
“一个废物罢了,他不见了人们只会拍手叫好,有谁会在意他去了什么地方。”说罢,他心底竟然浮现起李晟那副可怜兮兮,伏低做小的模样来,心中又是一股别样的感觉。
马车一阵轻晃,国公府已经到了,两人下了马车,步行入府中。
府内霜痕枫色,楼台亭榭都掩映在一片明艳的草木中。闻亥走在长廊下,长袖被风吹得翻飞起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已向太后请奏,让你在京中多待些时日。京畿匪患不绝,你多带些人去清剿。”无需多言,两人自是明白对方话中含意。
“是。”闻燕雪淡淡应下,他的目光瞟向院中,神色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似乎是被这满园的景色勾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他顿了顿又道:“阿爷今日见过太后了,如今宫中情况如何?”
“国无储君,如今朝中大事皆由太后主事。”闻亥停下脚步,回过身看了看身后意兴阑珊的长子,又接着道:“庄妃和三皇子尚安好。”
闻燕雪道:“上次见涵儿,还是在五年前,现在应该也有这么高了吧。”他在腰间比划着。
闻燕雪候在前厅,一直赖着不走。直到闻亥换上了一身道袍,手执麈尾飘然而至。他颧骨清瘦,面白有须,还真像一个不入凡尘的道士。闻家武将出身,族中子弟也多在行伍中历练,闻亥独然是个例外。虽说他在钦天监担任的是闲差,但处事圆滑有余,又有闻燕雪这么一个儿子。况且闻家世代承袭爵位,闻燕雪又以军功封侯,一门双爵位,任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个仙风道骨,看似没什么威胁的男人。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一身素净,面若银盘的妇人。天子新丧,天下素缟。
“怎么还不走?”闻亥闻燕雪,似乎对他的停留颇感意外。
未等闻燕雪说什么,一旁的妇人说道:“老爷也真是的,大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赶他走。”
闻燕雪负手而立道:“好久没回来了,我想去看看阿翁和阿娘。”
闻亥不在言语,而是转身入了堂屋。闻燕雪望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移开了目光。他父子二人有些时日未见了。每次见面都没什么话。也许是在更久以前,他父子二人就已经无话可说了。那妇人便是闻亥的续弦夫人姚氏,这场父慈子孝的场面,让她心神俱怡。
她笑容可掬道:“大郎这次回来,打算在家中待多久,我好着人去收拾收拾你那屋。”
闻家世袭公爵,可这世子之位却还是是闻燕雪这个嫡子的。他不仅是世子,还有侯爵在身。姚氏不止一次觉得闻燕雪是个眼中钉肉中刺,既然已经有了侯爵,又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世子之位何不让给她家三郎坐坐呢。闻燕雪看着她唇边勉强挤出来假笑,心中忽然生起一个恶劣的念头,他也如出一辙地笑道:“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姚氏的笑不自然地僵在了嘴角,闻燕雪笑容更甚道:“叛军不休,我此次回京奉旨平乱,少说也得留个一年半载。”
姚氏知他这话说得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虽是一个妇道人家,却也深知朝堂之中龙争虎斗的厉害。这父子二人,恐怕是要借着平乱的借口,想要做些什么。
她面上又挂上了滴水不漏的笑,“都是自家人,大郎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必太过拘谨,我身为当家主母,少不了要多操心一些。”
闻燕雪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兴致缺缺道:“那便劳烦二娘费心了。”
听他这么说,姚氏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么多年,虽说她是续弦,但也是他闻亥明媒正娶聘到府里的。可这么多年,闻燕雪莫说大娘,连声夫人都不曾叫过他,每回就像称呼一个妾室一般。
果真是在军中学坏了的胚子,一身丘八习气,哪里还有个贵门公子的模样。
姚氏脸上的笑摇摇欲坠,她讪讪道:“不劳烦,都是自家人,大郎何必见外呢。”
闻燕雪不再理会他,跟她对付了几句,便离去了。
姚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刘敬守在一直门边,见闻燕雪一个人出来,忙跟了上去。只见他径直朝向祠堂走去。刘敬只好停住脚步,在祠堂外远远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