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还债的路上
我对树功说,你现在日子之所以过得好,是因为有这几个闺女。你当年虽然躲计划生育,到处跑着吃苦受罪,现在却好了,闺女们都长大结婚,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树功大嘴一咧,发出由衷的笑声。
树功是我家前院邻居,我叔叔跟他父亲周宗理因为宅基地的问题闹了多年,宗理叔成为我叔叔嘴里的“仇人”“小个宗理”。而我和树功都认为,那些事情早已过去,他们的恩怨是他们的,与我们无关,说来说去就是几块砖的地方几十厘米的地盘,占去了又能怎样。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宗理叔那么精明强势的人,老来也偏瘫在床,最终进入地下,而我们争来争去,那些针头线脑、蝇头小利终将跟着我们一起灰飞烟灭,一切都归于脚下的土地。回到大周的我,还是把树功、自霞当成亲近的人,远亲不如近邻嘛。
关于我们的童年,我只记得一件事。夏天的一个学期结束,几个小孩子在学校门口,相互翻看每个人的学期评语,前面写一串优点,后面加一句轻描淡写的缺点和不足。在树功的评语最后,有一句话:学习有冷热病。小伙伴们笑闹着传看,说着喊着冷热病对树功进行调侃,他自己也开心地笑。现在想来,那个年代老师对学生还不懂得尊重,本可以用粗心大意、成绩不稳定来形容,他却简单粗暴地写下冷热病。可是再一想,如果他写下不稳定这样模糊的概念,我不可能记住,而正是这几个看似不好听的字眼,让我记了四十多年,成为我在大周村的童年生活的清晰印象。前几天给树功说起这件往事,他完全记不得了。
除此之外,我对树功印象不深,好像只有一个小小的他夏天里端着搪瓷碗在自家门口吃饭的镜头,大太阳照着,他小脸通红冒汗。还有他家过道去往后面二奶奶家院子,他家低矮院墙上一个破洗脸盆里种的太阳花,此外再无记忆。因为农村里都是男孩跟男孩一起玩,女孩跟女孩一起玩,所以,我们虽然是邻居,但童年生活似乎是隔离开的。长大后再回大周,他又外出打工,跑着躲计划生育,总也见不到他。直到有一天,看到了四十多岁高大健壮的树功,喊一声瑄璞姐,咧开大嘴一笑,哎呀——跟春莲婶极像。小男孩一步到位成了大男人,有了几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和颠簸,但他给人的感觉是过得挺幸福,总是面带笑容,阳光灿烂。你认为苦,他觉得甜。
宗理叔和春莲婶有三个小孩:俩儿子,一个闺女。这三个孩子一人长了一个样子,谁跟谁都不像。树功为老大,继承了春莲婶的形象和气质,身坯壮大,圆脸阔嘴,实诚健朗,说话大嗓门,干活有力气。二功有一点像宗理叔,更像自己的爷爷,不高的个子,言语不多,似乎总是在沉思,看起来精明稳重的样子,不像树功那么大大咧咧、性格率真。到了老末宝贝闺女,长得更像宗理叔,个子不高,长条脸形。据说她一落地,宗理叔走到街里大声宣布,这下老丈人是当定了!老疙瘩闺女可能是三个孩子里最聪明的,一直学习很好,顺利考学出去,毕业后有了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