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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真要盖房(第1页)

这次真要盖房

哪知盖房手续如此简单,到了村室,找到秋风,只需要填一个建房申请表,复印我哥的身份证和宅基证,然后她给镇里土管所人员打电话,让他们明天实地来看一下,在申请单上签字就可开工。我们那种城里人的思维,又是协议,又是委托书,又是身份证,在大周统统不需要。

秋风问:你们是不是听到了啥政策啥消息?今年开春回来盖房的人格外多,你看这一沓,就有七个申请单,明天土管所的人来一块儿签字。我说:可能是疫情三年,人们觉得还是农村好,在家乡有座房才是正事;再加上高速正在建设,将来开车回来,速度大大提升,在村头就能下高速;还有一个原因可能就是人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我再次来到理洪哥家里,告诉他:这次是真的要盖了。至于两处宅子的对换,因为南院只有你的一少部分,而村后我哥那里,是个完整宅子,具体怎么换呢?他说:后面全部换给我,这都是八年前恁哥回来时说好的。我问:宅子上的树呢?南院有五棵(五棵里面还有我家的三棵,他种的两棵,因为当时是在自己地盘上种的),后面有七棵,具体咋办?他说:你说咋办?我说:你说吧,尊重你的意见。其实西安回来之前,哥哥已经说好,村后宅子全都给他,咱多少亏都吃了,还在乎这点小事吗?就是后面宅子再给我留下一半,又能怎样呢?不要说得他不高兴,又不换了,那就麻烦。哥哥胆小怕事,不想事情再有意外,而我只是想从理洪哥口中再确认一遍。他说:树跟着宅子走,前面五棵树归你们,后面七棵树归我。看我不语,他说:或者,那么,要是不中的话,两棵树作成钱给你?我说:不要作不用作,两棵树也没有几个钱。那就这样定了,各处的树归各家。我拿着本子,把这番对话都记在上面。然后又问:那要不要写个协议,咱们双方签字?理洪哥摆手:写啥协议,不用不用,就盖吧,只要盖起,啥都不说了。

薅蒜苗!树功坐在自家门口,大声说:大家都来薅吧。自霞,给恁姐家送去一些。他带头走向南院那片地上,拔他种下的蒜苗,给我说:今年没有新蒜给你寄了啊,别想了。多年以来,南院是树功、自霞种菜的地方,是东头人们的停车场,车辆掉头地,一年年种菜挖菜,一次次车辆碾压,这里成为一片稍低于街面的洼地。我说:也不是明天立马就盖房,还能再长一长。树功说:现在薅了还能吃蒜苗,再长就老了,也等不了出蒜薹,何必哩,得抓紧薅了。不时有人拿着袋子铲子,来挖蒜苗。于是人们都知道了,周冲要盖房,这次是真盖。

接下来就是找承建人,量地方,核价钱。海丽家请的是南乡某庄的建筑队,去年献东家里的装修,也是他们干的。我让献东打了电话,请工头来现场查看。下午五点,那人来了,一副大拿的样子,感觉我们这小小房屋不放在他的眼里,最后说:全部包工包料的话,每平方米一千四至一千五。并且因为他们承建的活儿太多,不可能只干我们这一家,而是这里干干那里干干,插空给我们盖,全部完工就到种麦前了。好家伙!一下子撂到秋后去了,问他能不能加快进度,对方说:进度不能保证,如果毛坯房的话,可以在麦收前完工交房。

建亚哥骑电动车路过,停下来参与话题。承建人十分繁忙,接了个电话,放下条件,走人了。建亚哥说:这个人说的工期太长了,俺舅家表哥也是给人盖房的,让我问问表哥那里,能不能工期早一些。电话打过去,表哥说尽量吧,于是约表哥明天来,量场地,核价钱。

建亚哥因为在家养牛,没有外出务工,给人经手管理过好几个盖房的事,这方面很有经验。他说:承建人的目的是挣钱,比如他说十五万全部拿下,那么他使用的东西,肯定是十二三万的水准,如果想要达到十五万的质量,你得掏十七八万的价钱。所以最好是自己买料,只用他们的工。

而我们的情况是,没有人在家里历时几十天盯住这件事。我问建亚哥:假如咱自己买东西,只要他们出工费,是不是便宜一些?他说:那当然,一套房下来,便宜一两万,并且所有东西的质量,咱都能做到心里有数。我说:那么,请你帮忙看着买东西,从头到尾管下来,给你开工资,如何?建亚哥说:我愿意管,但坚决不要钱,你要给钱的话,我就不管了,我就是爱喝点酒,你请我吃顿饭喝点酒就中。你爸跟俺伯,从小一起玩大,是好哥儿俩,我现在还记得,你爸每次回来,都要给俺伯二百块钱,俺伯不要,两人在街里撕拽的样子,想想都可感动,所以坚决不要你的钱。整个工期,我也不管钱,你委托另一个人管钱,我只负责买东西,看管质量。建亚哥说得很是深情,顺势又怀念起自己去世的父亲。建亚哥他父亲,就是《回大周记》最后一章《逝者如斯》里写到的合昌叔,已经于2018年去世。我父亲近年总是说,全大周,跟我一样属鸡的一共十个人,现在从东头到西头,就剩我自己了。不由得我们又陷入对亲人与时光的感慨之中。于是说好,献东管钱,建亚和树功负责买东西进料,看护施工场所。献东几年前考上了事业单位,去镇里工作,秋风接替了他的村支书。因献东每天上班,没有时间顾及具体事务,管钱比较合理。

建亚哥要我给树功当面再说一下。于是我第二天找到树功。树功说,五一之后,女儿结完婚他就要到新疆打工去。我说:你走之前,还是要管起来,五一之后,你起身走人,丢给建亚一个。在家管的这一两个月我给你开工资。树功也是坚决不要。我说,不要也可,姐不会亏待你的,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在打牌玩耍的间隙给哥哥姐姐把盖房的事管起来。树功龇牙一笑,算是同意了。

下午,建亚的表哥和另一个人,一起开车来到南院宅基地查看。这小小的十五米乘十五米的宅院,昨天走了一个姓于的,今天来了两个姓李的。建亚哥舅家是桥口的,跟我奶奶的娘家同一个村。他这位表哥,人老实不善言辞,干活可以,社交上弱了一些,于是和同村一个哥儿们搭档,两人一起组成建筑队,到处包活儿。这位哥儿们早年在镇土地所工作,对盖房的事情很是熟悉,退休后也拉起人马干起了盖房事业。树功拉他到一边低语,无非说的是主家一家都在外面工作,想早点盖好让她爸爸回来看看,作为老人将来办丧事的停留地方,今后他们回来有个落脚之地,所以也没盖多大,小小几间就中。那哥儿们细问我家情况,我给他指认我家老院,他说:噫,咱是亲戚!却原来他爷爷和我奶奶竟是堂兄妹,他把我奶奶喊姑奶奶,当年我奶奶爷爷去世,他还来大周哭过丧。哎哟真是越说越近,于是我喊他表哥。李家表哥说:噫,啥也不说了,我们只包工也中,给别人都是一平方二百八,给你们一平方二百四。如果能早些开工的话,就能往前赶工期,麦收之前可全部弄好入住,因为随着天气暖和,他们承接的活儿很多,也是到处跑着干,这家那家地插空安排。

向哥哥汇报进展,说是由献东、建亚、树功三人帮忙招呼着盖。哥哥说:你这样安排很好。建亚那孩儿,通好着哩,早些年我在家时候,他只要看我这里有啥活儿,就过来帮忙干干,经常这样,也不用喊他,自己橐橐橐就来了;树功那更不用说,咱的近邻。

我向建亚哥提出:应该和桥口的有一个委托建房协议,主要有一条是工人的安全问题由他们全权负责。建亚哥说:这个不用签,本身就是他们负责,与咱无关的,咱家里都是这样,有一年我给人盖房,和建军(建亚的弟弟)还有另一个人,仨人站在架子上往墙里支个棍,没想到底下架子塌了,俺仨一起掉下来,那个人手腕扭伤,建军头摔晕,就我最轻,划伤流血,那也都自己认了,回家歇两天,又来干活,建军到现在脑子反应都很慢,就是那次摔的了。我们也从没想过找谁算账理赔,只怪自己倒霉。反正咱这儿都不用签。我坚持要签,因为听说前些年有一家盖房,摔死了人,幸亏他提前与包工头签了协议,所以没有理赔,只是出于人道主义,为死者送去五百元礼钱。反正在我的意识里,应该是兵马未动,协议先行。假装拟了好几条,其实主要是为了推出安全责任我方概不负责的那一条,叫建亚哥看了,他说可以,于是打印出来。晚上请献东三人和桥口那二人吃饭,我拿出协议,请李家表哥过目后签字。被他扫了一眼标题就给扔了回来,说:我干这事儿多年,从没签过啥协议,说出去叫人笑话。献东三人给他解释:因为主家是大城市工作的人,日常生活都信协议,同事之间借几千块钱都要写欠条,所以咱就给她签了吧,反正签了又不损失你啥。李家表哥坚决不签,说安全事故他们负责这是天经地义,每一个人在他这里干活,都是默认了这一点的,就算是碰伤了,也都怪自己没成色、运气不好,回家歇几天了事,从没有一个人找主家来赔的,别说你这三米高的平房,就是城里盖楼,我也从不签协议。我只好打开手机录音,将这乱糟糟犹如吵架的场面录了下来。建亚的表哥一直不见开口,只是安静地坐着吸烟,而我的李家表哥,表情丰富,滔滔不绝,说得五花八门,就是不签协议,看来我的遇事就协议的思路,在这片土地上行不通。

三人帮我家招呼盖房的消息一夜间传遍大周,于是电话纷纷,卖土的卖沙的卖砖的卖水泥的卖预制板的,竟然还有给房顶搭建光伏发电的,都来找三人和我。有自我推荐的,还有找人充当说客举荐的,这小小的院落工程,竟也牵涉出微薄利益和各方人情。

叔叔之前看的动工日期是闰二月的初六。现在要让他再看一看,能否提前几天。叔叔很快回复,第一个二月的二十四,也是好日子。

我在一个晚上,参观了建亚哥的牛棚。当年他的宅基地划到村东头的南地,挨着贾井后面的一个大坑,他自己花钱把大坑填起一截,租下来搭大棚用于喂牛。二十多头牛排列在两边牛槽后面,大多是母牛和小牛,母牛用来下崽,小牛喂养长大,公的卖出,母的留着下崽。他晚上就睡在牛棚,跟他心爱的牛们朝夕相处。从此他不再吃牛肉。已经睡卧的小牛听到他的声音,站起身,头向他凑过来,建亚哥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温柔了,在牛的脸颊上抚摸几下。那小牛的面孔无比可爱,布着两朵对称的黄白色花纹,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表情懵懂温情脉脉地看他。建亚哥平常说话也是语气缓和,平静从容,不知是不是他长期跟牛打交道,相互之间受到感染。

这些牛,从小到大被关在棚里,系在槽头,也不耕地,也不走路,也很少吃到新鲜青草(只喂饲料、麦秸),主要是常年不见阳光,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到点拿去杀了供人吃肉,这样的一生真是太可怜了。下一次我们谈起此事,建亚哥说:那只能这样啊,现在地里打了杀虫剂,都不太长草了,再说也没有那么多人去薅草啊,也没有地方牵出来让它们放风撒欢晒太阳。献东说:万物生长靠太阳,这话一点不假,俺家的鸡子,我观察过,晴天里嬎(fàn)蛋就勤,连阴天嬎蛋就少。我问:能不能建一个活动房顶,可以卷起来的那种,让你的牛见见阳光吹吹风?建亚哥摇头,说:有难度,投资太大,我喂牛只为赚钱,别的暂且顾不上。

关于老宅的大周文化小院,我和秋风不再提及,只说我们答应老爸,在老家盖房,那就先盖起来再说。秋香说:你这样做太对了,太好了,不指望别人,自己花钱房子盖起,谁也不求谁也不找,任何时候回来,都是自己的家。

可秋风还是想促成文化小院,村里给镇里报的年度计划里,就有这一项工作,“打造建设周瑄璞作家大周游园”,这句似通不通的话,赫然印在小红册页上,供她各种会议上使用。叔叔也想让自己宅基地上立起一座新房,便仍然不断问起这件事。我临走时,对秋风说:这样吧,你不是相信我们垫钱开工后镇里一定会给批钱吗?那么就请村里先拿四万,我做叔叔的工作立即动工。村里问镇里要钱,是公对公比较好办,我们人在西安郑州,哪可能再跑回来盯着要钱?秋风说村里没钱。我说那你想办法嘛,你们村委开会筹钱。这下等于把皮球踢给秋风。

安顿好南院建房之事,我先回西安,待到阴历二月二十三那天,跟哥哥一起再回大周。先后三次,给献东微信转款共六万元,让先采买砖、沙、土、水泥等建材。我的随身小本子上,头一次出现了钢筋、水泥、地基、圈梁这样的名词。

之前从没有想过,沙子和土也需要拿钱买来,那不是到处都有的东西吗?实一接触才知,土也是归各村各家所有,谁能让你去挖他家的土呢?连沙与土都有人工制造,沙子也分中沙粗沙细沙好沙赖沙,而它们都有不同的用途,并且现在因为修高速,大量取土用土,土也变得空前的贵,一卡车售价六七百元,而南院要垫高,至少需要五六车土。哪里想到,盖个房子,光土都要用几千元的。建亚哥说,如果想省钱,可到河西他的地里去挖,用三轮车一趟趟往回运,价格好说,但是得付三轮车的费用,一趟好像是二十元。我说算了,就买吧,这都是必不可少的支出。凭着一个写作者对生活的好奇与观察,我决定从头到尾全程跟踪,做好记录。

我离开的第三天,建亚哥找人出树,五棵杨树卖了一千五百元,直接买十条烟放到树功家里,打地基、上房梁,都要给工人每人一盒烟,也就是每次两条烟,其余的随时招呼抬东西的、干零活的,总之,大家都知你全家在外工作,不能出手不大方叫人笑话。我说:这都是小事,你几个就看着办吧,我不懂家里的规矩,有什么想不到的,你们及时提醒。

关于树的价格,我没有什么概念,得知五棵大杨树只值一千多,也很意外。我问丈夫:你猜一棵长了十几年的大杨树能卖多少钱?他一头雾水,说:一万?我说:这是农村真实价格,不是城市里吃回扣的单位采购。农民产出的一切都不值钱,就像一斤小麦只值一瓶水一样,在平原上随处可见的杨树,竟也是如此廉价。

我一个表哥曾说:你叔回村为啥不受欢迎?就是因为太小气了。农村人见你们外面工作的人回来,都想沾一点,你叫人家一点好处都沾不上,大家就不喜欢你,你办啥事都有人出来捣乱,该顺当办成的也叫你办不成。

过了两天,建亚哥跟我视频通话,说他到了外村一个盖房工地上,看到这里的土,是那种灰黑色的细末末,这是人工造的土,拿建筑垃圾粉碎后,再掺少量真土,看起来好像是土,但没有土应有的黏性,比真土便宜很多,也有人家在用,只是质量堪忧。我说,不要这种,只要真土。

建亚哥在每一个东西的价钱关口和质量样貌上,都要视频或者语音通话,告知我价格和质量等级,让我决定用哪一个。我每次都装模作样地说:嗯,不错,挺好,用货真价实的那个。其实我哪里懂得这些,连名字都叫不全,连盖房的基本常识都不懂,什么划线、地基、圈梁、六十墙、五十墙、二十四墙这些名词也搞不清,我差不多只会说四个字:保证质量。

阴历二月二十三的下午,我和哥哥乘高铁到达漯河,让我大舅的孙子来接,先去他家里看望我大妗,再去他二爷家里看望我二舅。建亚哥的电话打来几遍,催着尽快回来,他们已经在宅子那里,按我前几天发回的图纸拉好了线,只等着我们回去最后确认,明早就划线挖地基了。舅家大表哥也一同前往,几人驱车疾速回到大周,见他们几个蹲在那片地上,果真已经砖头白线到位,拉出了两室一厅的形状。我心里很是感动,他们比我们自己还要操心,各种细节都能想到,为我们这外行层层把关,说明各种情况,又让我们主家来做决定。最终确定完,已经五点多了,建亚哥不得已推迟了喂牛时间。本说的今晚请大家吃饭也改到明天了,因为他喂牛要两三个小时。

被重重脚步踩踏得凌乱的地上还有一些没有拔掉的小蒜苗、几棵绿油油的小菠菜。我问树功:这都不要了吗?树功说:家里还有几堆,都吃不完,你还要它干啥。可怜这些蒜苗菠菜,明天随着机器进入,便被永远埋入地下。

第二天清早,哥哥骑树功的电动车去王曲集上买肉,回来煮了,开工前给土地爷烧纸上供,燃放鞭炮,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他昨晚问我们:是不是把车存放在王曲村头?我和树功哈哈大笑,说:你可直接骑到卖肉的案子跟前,因为王曲现在没有集了,街里连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肉案子,摆在十字路口。哥哥大为吃惊,想不到他心目中喧闹的王曲集现在是这样子。

哥哥住在老院,我住在西边周娇家里。清早,我正在洗漱,听到西边传来鞭炮声,难道今天西头也有人盖房?收拾好出门向东,见挖掘机已经在挖地基,原来刚才的鞭炮声就是这里,却不知为何声音由西边而来,可能是长街里的回声吧。

李家表哥指挥,挖掘机挖出宽宽的地基,建亚哥拿尺子量深度,要够一米才行,然后电夯机进入打夯。

理洪哥特意穿一件崭新的蓝色中山装,推着他的小座椅,来到正在盖房的地方,走近我说:要不,咱把协议签一下?我说:好啊,那我去村室电脑上写个协议?他说:不用,就用你哥八年前带回来的那个。于是从座椅的后袋里拿出两张打印纸和一支签字笔,果然是2015年5月打印好的。那时我哥带着这两份协议,从西安专门回到大周找他签字,他始终不签,因为不同意我们盖房;前几天他也说不用签,因为他同意我们盖房。可能是想了几天,也或者有人提醒,觉得还是有个协议为好。于是我叫过哥哥,他二人趴在街边的墙上,分别签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一切都可机械化,各种原材料供应,一个电话就来,卸在路边,重活不需要人力,人只是忙于砌砖。也不用管饭,他们自己掌握时间半天干完回家吃饭。但垒地基的这天,天气预报下午有雨,需要赶在雨前将地基垒好,圈梁打起,那么就会推后吃饭时间,这种情况主家要管饭的。这也好说,建亚哥给村后饭店打电话,订了将近二十份大碗烩面。钢筋运来扔在地上,水泥搅拌机开来,夹板送到,总之也是全套设施,一个电话招之即来。在这个风雨欲来的寒冷上午,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小小工地,呈现出热火朝天的局面。大家配合默契,井然有序,语言也不需要,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调线的,砌砖的,运送水泥的,各行其是,忙而不乱。李家表哥用粪耙在地基墙上比着距离窝钢筋,仿佛这是小小建房工程的核心技术和重要项目,需要他这个领头人出手。这十多个人,以李家表哥和建亚的表哥为头,为着这两万多元收入的小工程在忙碌,将来到手的钱平分,每个人也就是一千多,听起来不多,可这只是他们团队众多项目中的一个,方圆几里地的村庄,还有着这个那个、这家那家的房子要盖,他们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上午在大周,下午又不知跑到哪里。因为房子进程各个工序之间要有停留和等待,等待水泥凝固,等待地面被水一遍遍浇淹渗透,比如圈梁打好之后要停五六天才能垒墙,墙体建起之后要等十多天才能上顶板。这就需要李家表哥来调度布局,每天每晌都有活干,不使光阴虚度。只要有钱,他们指哪儿打哪儿。他们也不知道今年春天,为何一下子盖房的人多了起来,他们只需要看顾好自家身体,不要有闪失,不要受人身伤害而耽误挣钱。我家这小小房屋,又是罕有的内高“不能超过三米二”,在他们手下,跟玩儿一样,一切行云流水,在已经开始滴雨的冷风中进行。而树功正在自家屋顶,拿铁丝捆绑摄像头,需要连接我的手机。我和一个年轻人在屋里用我手机下载、调试、设置密码。待一切弄好,我看到镜头里,圈梁已经完工,所有车辆和人员消失,完全没有半小时前的热闹场景,他们此时,定是在村后饭店里吃大碗烩面。我在雨中来到现场,用手指触摸圈梁里刚灌注好的水泥,轻轻一按一个小窝,它们在雨水之中开始凝固,耐心等待成为另一种形态。

午后树功开车,我们送哥哥到临颍车站,他乘坐K226回西安。下午四五点,雨水变成了大雪。我在周娇家里,冷得没有办法,只能坐进被窝,打开手机上的监控,看到那片地方被雪花覆盖,挖出的土堆成为一座小雪山,树功的汽车停在路边,盖着一层厚雪。亚军操心丈夫回来路上是否受冷,打电话告诉他不要回来了,住在县里的房子吧。丈夫说已经在路上了。不一时到家,即使穿着雨衣,身上也淋湿了很多。晚饭后,我先去厨房接了自来水,回到屋里烧热,再端着去往院子角落的洗漱间,走得小心翼翼,防止滑倒,但见这一对爷爷奶奶夫妻二人弄了一大盆热水坐在廊檐下泡脚,淡黄色灯光,大雪纷飞,盆里冒着的腾腾热气在寒风中飘舞,旁边一桶从后院婆婆那里打来的热水,等着往盆里续,倒是挺生动的场景。我对亚军说:看看,这下体会到卫生间不在屋里的麻烦了吧。亚军说:我说了不算啊,咱这儿不兴卫生间放在屋里,有气味。

周冲盖房,成为全村皆知的事,地基摆在那里,每个人走过,都要扭头看看,骑电动车的,开电三轮的,走路的,都停下来,评论指导一番;坐轮椅的,也由家里人推着,来看工程的进度。一个妇女领着孙子每天前来观看,不时发表意见。我说大门里面要放一块石头,她说:石头不好,要做照壁、贴瓷砖,像献东家那样,毛主席站那儿挥手,多好看。我说室内三米高度足够,她说:三米不中,要三米六以上才气派。

当初核价时候,我就决定房子不要盖得太高,铺好地砖后屋内地面到屋顶三米即可。我这一想法得到大周人一致反对和嘲笑。西头一个人,是我哥同学,找来我哥手机号专门打给他,说三米绝对不中,三米那就不是房子,你不看咱们村,一家比一家高,你家那地方,左右和前面都高,你们太低了不好看。哥哥本来也同意三米,叫他这样一说,改变主意,也要高一些。我说:我们再高,也高不过人家,咱又不在家生活,跟人家攀比高度干啥,房子是咱住不是他们住,也不是为了站在街里看,为啥要听他们的?非要高过别人,然后再吊个顶,那是图啥?

一时村里人传开,周冲要盖一个三米高的房子,好像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断有人来苦口婆心地告诉我,不能三米,理由是咱家里没有盖成三米的。我说:我就盖成三米又能怎样?树功说:只有五保户的房子是三米。我说:那我就是五保户好了。树功说我抬杠。我说:我抬啥杠了,我只问你一句,房子是你们住还是我们住?树功说:那你随便吧,不管你了。

我明白建亚、树功的意思,地球人都知,是他俩帮我们招呼着盖房,盖一个不气派不好看的,于他们脸上无光。不论你在哪儿工作,是什么人物,回到咱大周盖房,就得按大周的规矩。哥哥也坚持说三米不行。最后不得已,我也做出让步,铺好地砖内高三米二,再不能高了。我几十年里住惯了内高两米八的房子,突然过高不适宜,房间又小,失了比例不温馨,冬天暖气也烧不热。你们说来说去,我从头到尾张罗掏钱操心,却要盖一个不能合我心意的房子,这是为何?问他们为啥要盖这么高,答曰:好看亮堂,别人都高,所以自家不能低。于是但见房子一个比一个高大,西边有两家的门楼,高到夸张的样子,只因在那儿暗中较劲攀比,头一家盖高了,第二家必须后来居上压你一头。我去过东边一个人家里,屋高四米多,临街那个小的房间,不到十平方米,高耸得像是一个深井,尤其冬天,没有取暖设施,就算有了也舍不得用,更是添了几分寒冷,后窗又小又高,这不是卧室是监狱。真不知他们图的什么,费工费料不讲实际只为要比别人高。海丽也打来电话,忧心忡忡地说:今天回村,听街里人都说你家要盖成三米?太低了,不亮堂。我说亮不亮堂取决于窗,我已经做成半落地式窗户了,而且调到内高三米二了。她犹不满意,说她家的都三米六了。我真是无语,心里说:你家有钱你盖六米三吧。

在农村,如果叫谁的房子盖低一些,万般的行不通。他们盖起高到令人不适的房子,盖起楼上永远不住人的连杂物也没有的二层楼,装修一新,却顾不上住,跑到城里租住破烂小屋,辛苦挣钱,借了外债,又在县城给儿子买一套单元房。我的两室一厅内高三米,被他们指指点点,说是太小太低太寒酸。我拿定主意,任谁说啥我也不管,只是坚持三米二不能再高。

树功、自霞失去我家南院的种菜地方,又开始在西边信德叔的院子里开荒,期待春天来临种点什么。村民的土地被流转承包出去,他们便在近邻、本家常年不住人的院子里开荒种菜,好在这样的院子很多,只要肯动手劳动,总是会有一小片地方,供上全家人的吃菜问题,并且这些院里地块不打农药,土地也没有被污染,算是乡村里最后一片净土。

我看上一块石头,想放在院子里,需在大门楼盖好之前送来安放到位,需要吊车作业。建亚哥对我花几千元弄一块石头表示费解。我见到南地坑边有人丢弃在那里的一个石磙、一个碓臼,请建亚哥找人运到院中。家乡方圆几百里都是平原,而这种童年时期记忆深刻的粉红色石头,不知来自哪里,只是觉得亲切。他又表示疑问:没人要的破东西,你要那干啥?疑问归疑问,他还是和树功一起,亲自将那两个石家伙推滚到我那飘扬着红旗的领地。建亚哥将村里其他地方丢弃的大小磨盘拍照给我,我说,要哩要哩。他说那是二国的,他去问问二国。于是有一天,小洁电话打来,问是否我要这两个磨盘,刚听建亚问她小叔子二国了,二国说他已经承许给了县里一个人。我说,那就算了,给县里的人吧。小洁说不中,只要姑你说要,就不能给别人,这个家我替他当了。于是,这两个磨盘虽然还躺在二国的院里,却已经属于我了。

每当我从监控里看到建亚哥和树功的身影出现在工地,查看工人干活,运东西,拿东西,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把这房子当成是自己的来盖,心里就很感动,想着下次回去,带上西凤酒请他们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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