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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钱还钱几时休(第1页)

借钱还钱几时休

树功二十岁结婚,娶个媳妇比他大两岁,可能是为了平衡他的冒失鲁莽,媳妇姐自霞忠厚老实,时时处处让着他。结婚成家后,分家另过,树功就成了一家之主,地里的活儿卖力地干,打了粮食拉着架子车去完粮。每人上缴二百八十斤小麦,他拉着全家要交的粮食,跟大伙儿一起,夜里喝了汤就去粮站排队,架子车的队伍一点点挪动,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排不到跟前。好容易进到院子里,就算有了希望,粮食要接受各种测量检查,完全合格了才能交上。这个粮属于白交,农民拿不到钱,只有一张白条。乡统筹,村提留,乡级和村级很多开支都是从农民身上出,从粮食上面出。树功经由干活完粮的磨砺,从一个小男孩成长为大男人,支撑起一个家庭。

头胎是个闺女,开始躲计划生育,心情也没有那么紧迫,因为农村基本默认可生二胎。当时的计生政策是,提倡一胎,控制二胎,杜绝三胎。生育二胎交点罚款就可,孩子户口能顺利报上。口号喊得响,执行起来会有些弹性,村干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为乡亲们通风报信打掩护。二胎又是个闺女,情况有所不妙,成为计划生育小分队的重点防控对象,开始东躲西藏,四处里跑。树功本是在灵宝干活,这下也没心思干了,生儿子才是人生大事,回来陪伴自霞,和小分队斗智斗勇,其惊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那个小品——《超生游击队》。

两人都被抓走过,关进小黑屋接受教育。自霞说她生完第二个闺女,满月后被抓走那次,还住到了二楼上。小分队的人训她,住住二层楼,看比你的平房美不美,叫你来你不来,跐跐磨跐跐磨,不胜跺你两脚!自霞不敢吭声。小分队审问她:听说有你俩闺女?自霞说:一个。若承认上面有两个,那就得去做绝育手术。对方说:我要是把第二个抱来哩?她说:去抱吧,抱来了我就承认,抱不来我不认。想来那时的自霞,就像是当年的地下女党员,无论怎么审问,只是拒不承认,她也明知小分队抱不来孩子,因为二闺女送给了自己的姐姐,成了姐姐的孩子,小分队只是听说,但拿不出真凭实据。关了一天一夜,人家也没法儿她,自霞的娘家哥也是大队干部,托了关系,说了好话,把她放了回来。我问自霞:你当时怕不怕?自霞说:那怕啥哩,咱又不是城里有工作的人,怕开除了你,咱个老农民有啥好怕,能把我开除到哪儿去?只要打不死我,回来还得生。实际也没打,就是关起来吓一吓,训训话,他说他的,咱生咱的,反正说一百二十圈,没有孩儿万万不中。那几年自霞是重点监控对象,时不时来人寻找她,她基本是不敢在家待,各个亲戚家里躲藏。

20世纪90年代初,计划生育抓得最紧,各种名词也是很多,“万人千村”运动;十户联保;一人超生,四邻受损……因为他家的超生把杰叔家的牛牵走、国珍哥家的水泵和架子车轱辘弄去,自霞的缝纫机放在雨叔家里,也被抬走。树功又掏钱把东西都赎回来,还给邻居。

关于那些花样繁多的计生标语,树功到现在还烂熟于心,比如:该扎不扎,株连全家;该流不流,扒房子牵牛;该引不引,四邻受损。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可能后一条过于血腥,写上几天后又被涂掉了。当时还有一个闻名全县的悲惨事件,北乡一个姑娘,长得有些丰满,冬天又穿得多,显得笨重,路遇小分队,把她当作怀孕妇女,上来抓住就要走,姑娘自是坚决抵抗,呼喊自己还没结婚。小分队都是各村抽调来的二杆子组成,哪里肯听,几个人抬着往小手扶拖拉机后斗里扔,一下摔出了大出血,送医院抢救止血后,失去了生育能力,最后镇里以赔款五十万元了结此荒唐事。

自霞接连生下三个闺女,其间还小产了一个女孩,直跑得家徒四壁,外债一堆,生小女儿的时候大出血。自霞说:差点把我流死。就这也不敢懈怠,不愿过多歇息养护受损的身体,生怕被抓去结扎,小女儿百天刚过,又赶快怀上。一怀上就没有奶水,女儿嗷嗷待哺,奶粉是买不起的,便熬点米汤、冲点面糊喂她。总之为了生个儿子,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终于1996年第五胎是个儿子,接生婆费用五十块,树功手里只有四十五块,说好话给了接生婆四十。出得门来,找人去自霞娘家报喜,遇到西头一个人拦住他说:生了孩儿,请客!他把手里五块钱给了那人,让人家自己去买烟吸,他身上、家里连一毛钱都没有了。超生罚款的四千元全是借的。自霞的妹妹当闺女时自己攒的两千元,他们借了来,好多年之后才归还。夫妻二人在一贫如洗的家里,抱着奋斗七年得来的儿子,那幸福劲就别提了。

有了儿子,再无后顾之忧,不再颠沛流离到处跑,生活稳定下来,二人从此走上一条借债还钱、还钱借债之路。

时代的发展,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时何曾知道,有一天国家会放开生育,鼓励生育,年轻人却都不愿生了。随着观念转变,也不是非得要有儿子,就连农村,也都只是一胎两胎,有年轻人生了两个女孩就此打住,更有头胎是儿子不敢再生的,怕再生住儿子。放眼农村,再也没有从前那种为了要个儿子再三再四地生的。

树功是乐观的天性,四处跑着干活,攒一点钱拿去还债,凑一点钱赶快还账,再苦再累也是每天乐颠颠的。好在几个孩子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从来不生病不需看病抓药,听话争气,也不吃零食,只把家常便饭吃饱。别人家炒菜用盘子盛,他家炒菜是用盆装,反正每顿就那一个菜,拿小盆直接端上来,但见筷子纷飞,几个孩子你争我抢,不一时就见底了,儿子最后用馍把盆底擦得干干净净,给自霞说:妈,你看这盆都不用洗了。看着几个茁壮成长的孩子,二人心里高兴,生活有了奔头。

二功跟树功一样,也是上面三个女儿,第四个才是儿子。当初躲计划生育,把女儿放在家里,夫妻二人跑到灵宝,在那里打工干活,也开创了事业局面,便买房置业定居下来。

树功的宅子在村后一片洼地,家里潮气大,到街里来要拐好几个弯,住得很不如意。宗理叔成天吵他:这么大的人了,没给自己弄个好点的窝,你看你一般大的,个个都比你强。树功从小习惯了父亲的威严,也不敢反驳,只是暗下决心加油干,日子过好一些。

孩子上学成长,都是必不可少的花销。树功打工挣钱,一家人省吃俭用,开支压缩到最低,还要挤出来一点用于还钱。历经十多年,差不多快要还完,儿子也快二十了,面临找对象结婚,房子是大事。

终于在2015年,树功花一万元买了外出定居不再回来的临街一户人家的房子,在自家老宅的东边,盖起了一座二层小楼。他家老宅和新宅夹起一个过道,进去是我家的老院。当年宗理叔盖房时多占我家的过道,因为老宅分给了二功,二功人在灵宝,不翻修新房,无法兑现村里调解时说的“下次盖房时收缩回去”,他这边新院墙和二层楼盖起,我家过道显得更为狭窄,老院的院墙因年久失修向外歪着,岌岌可危,随时有向过道里倒塌的风险。

经过几个月的筹备、建造、装修、收拾,树功家一个小小的院落胜利竣工,楼上楼下差不多二百平方米,亮堂气派,功能齐全,少不得又借了一些钱。小二楼用于将来儿子结婚,过年过节弟弟妹妹带着家人回来也都能住得下。为了这所房子,2015年的夏天,他在街里整整睡了两个月,看护东西,监工进展,电风扇对着脑袋呼呼吹,操不完的心,受不尽的累,一切不在话下。房体起来后,里面的活儿都是自己慢慢地弄,墙是自己刷的,地是自己铺的,紧省慢省,也花了二十多万元,差不多借了一半。没关系,盖房这么大的事不借钱显得不隆重不真诚,在农村,有关房子的事,大都要借钱。建设家园的雄心壮志促使他历尽艰难在所不惜,只想担起大哥的责任,建一个像样的家,成为弟弟妹妹的心灵家园和情感归宿。只可惜宗理叔在前一年去世,没有见到儿子这一丰功伟绩。

漂亮的临街房子建好,收拾停当,甩开膀子大干还钱。开心入住没两年,哪想县城买房之风越吹越紧,男青年必须在县城有房,才有人给你说媒,家里房子盖得再好,没用。眼看着县城的房价不停往上涨,大有越来越买不起的感觉,无奈于2019年在县城按揭买了一套,首付十八万元,其中还借了四万元,每月还银行贷款两千五百元,由儿子自己归还。

树功跑着在周边干粉刷,每月能挣五六千,儿子在上海打工,每月收入七八千,小女儿在漯河打工,也能给家里贴补一点。全家四口人,月收入接近两万,这在农村算是差不多的家庭。可是前面历史欠账过多,攒点钱拿去还债,有点钱赶快给人家还了。这两年又攒了一些,本应拿去还账,可又该给儿子装修房子、购买家具,眼看儿子二十六七,该找对象,张罗结婚的事。我说:房子装修好就行了,不必买家具,现在买好未来儿媳若看不上咋办,不如到时让他们自己去买。自霞说:怕的就是那样,到时真的给介绍好了,领着人家闺女去看家具,万一她不管价钱,只拣称心的要,恐怕贵了我们拿不出来,所以咱现在慢慢挑,仔细看,找那样子差不多又不太贵的,先弄好放进去,她也不好说啥。我追问:万一人家闺女真看不上哩?树功说:实在看不上,我拉回来放楼上用,儿子有本事就自己拿钱买吧,我是没法儿了。自霞说:现在一心想的就是给儿子娶个媳妇,只要有人愿意跟俺,她说咋着就咋着,她说弄啥就弄啥,可着我们全部力量,没钱了再去借。树功说:直到哪天把媳妇娶回家我才能安生。我说:媳妇进门,你们还会接着操心孙子。树功说:那就不管了,好坏由他们去。

前两年,自霞和树功的身体先后都出了问题住过院,年逾五十,按说该停下来休息,但停不下来,要为儿子继续做贡献,直至把自己榨干榨净。这是普通农民来到世上的使命和心愿,累死累活也心甘。

几十年来,树功一直走在给人还钱的路上。就这,儿子要是结婚,还得“怼个大窟窿”,要给未来的媳妇买够“四金”:耳环、戒指、项链、手镯,要带着女孩去金店看着现场买。树功专门解释:订婚和彩礼不是一回事。订婚就是换手巾,前些年只是意思一下,给手巾里包点钱。我们小时候的70年代,换手巾包五块十块,八九十年代二十块,进入新世纪几百块,再后来涨到几千,近几年突破了万元大关。随着时代发展,根据女方要求和男方家经济条件,一路上涨。树功小女儿去年订婚,男方手巾里包了一万七。西头一户人家,姓师的男孩要娶姓孙的闺女,可能家里条件比较好,一家伙包了十万。想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大的手绢包这十万现金,或许升级换代成银行卡了吧。换手巾是双方订下婚事,彩礼的话还要十万起步。还要有一个十万左右的汽车。待客吃饭,一应看不见的琐碎花销,又得几万元。我说:那你也见钱了呀,这些年给别人随的礼,到恁孩儿结婚时候,也会一把挣回来的。他说:那不济多大事,就算待客不赔,可那几个大头,至少还得二十多万。一旦儿子找来对象,就得立即借来,准备到位,然后再用今生的岁月慢慢来还。但即使再艰难,没有儿子是万万不可。树功、自霞觉得此生最大成功,就是历经波折要了这个儿子。

树功说,像他这种情况,遇大事必借钱的很多,十户里有八户都是如此。我们生产队里,在县城买房的,只有一户人家是一把全款付清,其余全都是贷款按揭,并且像他这样首付款一二十万中也有借钱的人不在少数。形势逼人,没有办法,县城有房是农村青年找对象的首要条件,就像上个世纪给儿子说媒必盖三间大瓦房一处新院子一样,现在农村家家户户盖得这么好的房子,都不算数。

树功前年得了一场病,住进医院救治一回,现在在家康复,时常去县里扎针治疗。他有三十年吸烟史,为了身体而戒烟,不想却开始发胖,腰围三尺多,每天早起在田野间走路,晚饭后夫妻二人再相伴行走几千步,有时连晚饭也不吃,彻底戒了烟酒,再无什么花销,只吃自家地里种出的菜,平时吃吃玩玩,不再外出干活。悠闲是悠闲了,自在是自在的,可收入也没有了,只是孩子们给他一点,存起来用于还账。

二人的衣服,都是闺女和妹子买的。春节时自霞指着客厅后面一间屋子让我看。我走过去,见一间没有住人的屋里,桌上地上摆满了吃食,尽是各式各样的盒子、筐子,有些水果已经放蔫了。

树功的小女儿去年定亲,女儿代表男方家,来试探爸爸的口气,问树功:他家说,彩礼八万八,你看中不中?树功说:噫,让他们再添添吧,拿个整数。我一分也不要,还是都陪给你,到时存一张卡你带走。女儿传话过去,对方也答应了。这讨价还价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愉快的交涉,再一个对方也清醒地知道当下局势。我曾问过树功:男方家要是不答应哩?树功说:不答应婚就不结呗,这个我说了算,因为将来我家娶媳妇,对方说了算。

男方家一个独苗,感觉条件也挺不错,树功对小女儿的出门,准备得很是丰盛,除了那张十万元的银行卡,各样用品一应俱全,光两个丝绒被就花了两千七。也是为了给女儿脸上增光,叫婆家人不能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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