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杀,便空出来一个司马的位置,照理这位置应该留给斗越椒。那斗越椒身上不仅有着王族的血脉,且在楚之武将中武艺最高、战功最大、资格最老。但他姓斗,是斗班的堂弟,让他做司马,楚穆王有些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让贾干吧。
说起贾,读者也许陌生,但说到那个在城濮之战前,已经预言成得臣必败的那个神童,读者不会不知道吧。
那一年,贾才十三岁,成得臣经斗谷於菟力荐,得以为令尹,兼掌中军元帅,百官齐去斗谷於菟府上祝贺,贾之父吕臣因身体有恙,让贾代为一行。宴席之上,贾不发一言,斗谷於菟怪而问曰:“老夫为国荐一元帅,百官皆贺,尔小子独不贺,何也?”贾回曰:“百官以为可贺,愚以为可吊也。”斗谷於菟怒曰:“汝谓可吊,有何说?”贾曰:“愚观得臣之为人,勇于任事,而味于决机。能进而不能退,可使佐斗,不可专任也。若以军政委之,必至偾偾:败坏,毁坏。事。谚云‘太刚则折’,得臣之谓也矣!举一人而败国,又何贺焉?”左右曰:“此小儿狂言,不须听之。”贾大笑而出。未几,得臣奉命抗击晋军,战于城濮,大败矣。世人遂以贾为神童。
成大心本来与斗班不和,今见穆王杀了斗班,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恰在此时,贬为商公的斗宜申作乱,沿汉沂江入郢。斗宜申者,斗子西也,先王旧臣,若敖氏的核心成员之一,城濮之战前,积极追随成得臣,为楚成王所忌,城濮之战后,贬为商公,今见斗班被杀,密商于成大心,带兵作乱,为斗班报仇。成大心默许之,俟楚穆王得了消息,兵已降临郢都城下,双方大战了七天七夜,子西不支,溃退到丹阳,为乱兵所杀。
有道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楚穆王虽说杀了子西,将士三损其一,国库空无一物。若照潘崇之意,此事就此打住,穆王不听,非要追查斗子西的幕后之人,这一查,查到了成大心头上,成大心惧而自缢。
这一缢,又空出一个令尹来。
令尹便是列国的宰相,也称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垂涎者数不胜数。穆王私下将令尹一职许于贾,后经潘崇力劝,改任斗越椒,贾心中不乐,他不敢对楚穆王发作,便千方百计找斗越椒的碴儿。
偏偏这个斗越椒,是个状似熊虎,声若豺狼的野心家,刚一出生,便为其伯父斗谷於菟所厌恶。《左传》是这么说的:“初,楚司马子良(斗谷於菟之弟)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谚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子良不听。子文以为大戚,及将死,聚其族,曰:‘椒若执政,乃速行矣,无及于难。’且泣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矣!’”
如此一个人物,潘崇为什么要劝楚穆王加以重用?概因斗氏一族,也就是若敖一族,势力太大。自楚武王始,斗氏一族,五世令尹,亲朋故旧遍布天下。这是其一。
其二,楚穆王自平了斗子西之乱后,患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胸闷,正在批改奏章,晕倒在御案之上,约有半个时辰,方才醒来。其先祖楚武王,便是死于胸闷。既然患了这样一个不治之症,就不能不考虑身后之事。若是不以姓斗的为令尹,必然引起斗氏一族的不满,你杀了我的斗班,又杀了我的成大心,这不是存心要灭我斗家吗?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我五世为令尹的斗家!斗家若是作起乱来,楚无宁日矣!
拜斗越椒为令尹之后,斗氏一族暂时稳定下来。斗氏一族稳定了,楚国便稳定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立一太子。若立以长,当立公子侣,可楚穆王对公子侣素无好感,特别是自谋杀楚成王之后,公子侣变成了一只呆鸟。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来,三坟五典三坟五典:古书也。孔安国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也不知教他了多少遍,连句子都念不囫囵。但对于旁门左道,他一点便通,不只弹得一手好琴,那舞也跳得出神入化。
若立以幼,在十数个王子中,论德当立公子重;论才当立公子反。二人年龄相差无几,子重十岁,子反九岁。
但若弃长而立幼,又恐生出篡逆之事。几经权衡,还是立了公子侣。
既然立了太子,就得拜太傅。太傅虽说无职无权,但他负责训导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国君,其重要性并不亚于权倾朝野的令尹。
这太傅本来只有一个,首选之人乃王子燮。
王子燮是楚穆王的亲弟还是堂弟,史载不详。但有一点确定无疑,他和楚穆王很铁,铁得一块儿去乐园嫖娼。
楚穆王正要拜王子燮为太傅,潘崇又跳了出来:“不可,不可也。大楚之望族,莫过于斗氏。为太子计,为大楚计,不如选一个姓斗的人做太子之傅,方为万全之计。”
楚穆王道:“卿言是也。但寡人已经面许王子燮为太傅,当为之何?”
潘崇默想良久道:“拜左右两个太傅,王子燮为左。至于右太傅,臣意拜斗克为善。”——斗克又叫斗子仪,斗伯比之侄孙,斗越椒之堂兄也,原为申县县公。公元前632年,晋与楚战于城濮,晋这一方,有秦、齐、宋等国;楚这一方,有陈、蔡、郑、许等国。楚败,斗克为秦所俘,被押回秦国。四年后,晋与秦翻脸,战于崤山,秦全军覆没,只逃得孟明视等三位元帅。为联楚抗晋,秦主动向楚示好,释放了斗克。楚成王遂拜斗克为箴尹,往来与秦楚之间。
潘崇本是楚穆王的拐棍,他的话穆王岂能不听?于是乎,王子燮与斗克分别做了太子公子侣的左、右太傅。
转眼又是三年,楚穆王驾崩,崩于胸闷。
他这一崩,公子侣顺理成章地做了楚王,是为楚庄王。是时,他还不满二十岁,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
在一阵山呼万岁之后,麻烦一个跟着一个。先是王子燮,逼他清君侧,要清的对象,无外乎潘崇、耀武和老熊等人,都是参加楚穆王政变时的核心人物。这些人物,如今正掌着楚国大权,特别是潘崇,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其势力并不比若敖氏一族差多少,清得动吗?不清,王子燮便不高兴,天天在他耳畔唠叨。他之所以非逼着让楚庄王清掉潘崇,并非为楚庄王着想,他是看中了潘崇的位子和房子。潘崇作为太傅,就能做太师,掌环列之尹,得到一座太子宫,我王子燮为什么不能?
第二个跳出来的是斗克。斗克总觉着自己“联秦”有功,理应弄个令尹、司马当当。可楚穆王仅仅让他干了一个右傅。他提出来要当令尹。他是喝了酒提的,还威胁楚庄王说:“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我若敖氏只需动一下两根小拇指头就能把你掐死。”
作为楚庄王的两个老师,在学生面前说话行事放肆了一点还有情可原。你斗越椒算老几,虽为令尹,也是一个大楚的臣子,竟敢违背大楚之法,带剑上殿!
还有那些不知名的文臣武将,每逢朝议之时,或站或坐,遇到芝麻大一点的小事,争得不可开交,甚而大打出手,竟也无人制止。
潘崇呢?身为太师,又掌环列之尹,大事小事,一个人说了算,从不向寡人奏请。
这还像一个国吗?我还是大楚之王吗?
不行,得整顿!
但怎么整顿,靠谁整顿?整顿不好,可能把自己整顿进去!
在整顿之前,我得弄清楚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谁是庸臣,谁是可用之臣!
怎么弄?他们的脸上又没有贴字,若是一个一个地去问,谁会说自己是奸臣?
难呀!
他默想了十几天,终于想出一个绝好的法子。
这法子还是受了老爹的启示。明明老爹杀了爷爷,可在爷爷的灵堂里,就数他哭得最为伤心。
这叫演戏。
老爹能演,我为什么就不能演?只不过那戏的内容有所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