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到此地步,也不容退缩,他干脆说:“先王在世,须遵先王之旨;如今孤在位,自须遵孤之旨也!”
气得卞氏再也无话可说。曹丕向卞氏告辞,就阔步退出慈安殿。
翌日,甄夫人又带着曹叡和曹琬,前来慈安殿,向卞氏请安。卞氏就教曹叡和曹琬退出,自己单独和甄氏密谈。她不提昨天曹彰和曹植关于以魏代汉的议论,只是详细交代了曹丕兄弟三人关于立王后的言谈。
甄夫人的态度十分平静,只是简单说:“此事亦在新妇意料之中,而非意料之外。妇道贵于从夫,何况魏王乎!新妇自来曹门,蒙先王阿翁、阿家深宠厚爱,幸不啻足,自当安分守己,听天由命也!阿明不立为太子,亦当遵从王命,不失富贵一身。此与饥寒交迫平民之子相比,不啻天壤,何怨之有?”
她平静的话,反而使卞氏忍不住涕泗满面,泣不成声。甄夫人并不落泪,只是好言劝慰阿家。
卞氏又问:“新妇与众姬妾如何?”
甄夫人也猜到阿家意在郭姬,但她认为无法说,只是李夫人有猜测,却也没有任何凭据。她说:“新妇恪守妻道,以厚道善意待人,彼此和睦相处,从不言众姬妾之三长两短,此阿家所知也。”
卞氏不由发出长叹:“此曹氏之不幸矣!事已至此,我亦爱莫能助,哀哉!”
甄夫人又劝慰说:“阿家但当安心静养,怡然乐世,此事阿家不宜烦心也!待新妇唤阿明、阿妍前来,陪伴阿家。”她走出慈安殿,又带着曹叡和曹琬回来。
此时,卞氏也收起了泪容,让两个孙儿女承欢膝下。
再说曹丕离开魏王宫,回到原来的住宅。本来,他当魏王后,应当率众姬妾搬进城北魏王宫。但郭姬建议,反正不久要去洛阳建都,一动不如一静,只是将原宅也临时挂匾“魏王宫”,并增强宫禁。
曹丕现在的习惯,有要事就只找郭姬密谈。他详述了今天的情况。最使郭姬兴奋的,当然是关于立王后的讨论,但她绝不露一丝喜色。
郭姬想了一下,就问:“魏王命二卿弟立朝,有何深意?”
曹丕说:“尊其位,以示兄弟之恩;无其权,位于朝,以便监控。”
郭姬说:“若二卿弟恃势,日后于魏王之施政,二三其辞,不知魏王何以处?动辄待如众卿,加以刑罚乎?不施刑责,则无威;加以刑责,则伤恩。”
经郭姬提醒,曹丕也觉得言之有理,就问:“然则奈何?”
郭姬立即说了自己的谋划。曹丕却感觉犹豫,说:“且稍待时日再议,先王辞世日短,如此岂不伤王太后之心,孤亦岂不自食其言矣!”
郭姬说:“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凡事不得有利而无弊,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贱妾恭请魏王殿下三思。”
曹丕沉思片时,就说:“孤意决矣!”
曹彰依曹丕之命,在家休息。到第三天,刚用完早膳,突然有家奴报告:“今有偏将军鲁宏率甲士,排列宅前,欲拜见鄢陵侯。”
曹彰跪坐厅堂床上,只见鲁宏全身甲胄,腰悬佩剑进来,下跪,行顿首礼,然后递上一枚竹简,家奴取来,交给曹彰。
只见竹简上确是曹丕亲笔:“鄢陵侯即日就国,违命者,斩!”
他一时气得七窍生烟,说:“我方到邺城,奉魏王命在家休息,日后在朝中叙列,坐未暖席,何得出尔反尔?”
鲁宏只能跪着哀求,说:“下官唯是奉魏王之命,身不由己。魏王严令,若不得以四百甲士,即日护送鄢陵侯全家,前往本县,下官全家,不分男女老幼,悉予斩首!”言下之意,自然是将曹彰全家武装押送到颍川郡鄢陵县(今属河南)。说完,鲁宏顿首不止。
曹彰长叹一声,心里骂道:“子桓原是狼心狗肺者,若子建早听我言,何至于斯!”
他说:“我当保全汝命!然临行之前,须与王太后辞行,亦与吾弟临菑侯一叙。”
鲁宏还是跪着说:“魏王早有旨,不须与王太后辞行,亦不须与临菑侯一叙也!”
曹彰说:“待我书二短简,汝交付王太后与临菑侯。”
鲁宏还是跪着说:“魏王早有旨,鄢陵侯若有书简,不得传送!”
曹彰气得当场就把曹丕亲笔竹简一折两半,扔在地上,但也只得命令全家收拾行李。鲁宏早备下好几十辆车,装载曹彰全家人和物件。
鲁宏乘别人不注意,凑近曹彰的耳朵说:“下官位卑力微,尚有心肝,当善待侍奉鄢陵侯,绝不乘机挑拨离间,以谋利也!鄢陵侯之折简,下官乘人不备,已焚之矣!”曹彰也只是用眼神表示谢意。
曹彰和他的家人就如此出邺城,前往鄢陵县。到达以后,鲁宏任监国谒者,仍然奉命守卫鄢陵侯宅,实则监视。但他还是恪守诺言,没有出首告发曹彰。
与此同时,另一偏将军灌均,也带着四百甲士,向曹植出示相似的曹丕亲笔竹简,以“临菑侯就国”为名,将他全家押往齐郡临菑县(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城北)。曹植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此后就成天纵酒,酒醉之余,不免发些牢骚。任监国谒者的灌均向曹丕报告。曹丕就以“醉酒悖慢,劫胁使者”的罪名,将曹植由县侯贬为安乡侯。但安乡作为临菑县的一个乡,所以曹植仍居住原处。
晚至十月,传来曹丕以魏代汉的正式通报,又讹传汉献帝因此遇害。曹植胸中抑郁悲伤,竟大哭一场。自从正妻崔氏被杀,曹植又在众妾中另选卢氏为正妻。卢氏也是出身名门,给失意的曹植带来不少慰藉。
曹植同卢氏商议说:“大汉先帝乃吾之妹夫,久知阿妹三人皆与汉帝亲睦,又不知三妹遭遇如何?吾欲率全家吊祭大汉先帝,以表臣心。”
卢氏说:“如今全家人虽仍锦衣玉食,而在幽闭之中,不得自由。若为此举,窃恐不利矣!”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表此心,窃恐乡侯夫君意不得平。不如先为官家上一受禅贺表,然后再行吊祭之礼。庶几两不失礼也!”
曹植说:“亦唯有此议矣!”
曹植才思敏捷,立即在竹简上书写贺表,顷刻而就。然后命家奴召灌均前来。
灌均表面上还是对安乡侯恭敬有礼,下跪行顿首礼。曹植说:“欣闻魏王受汉帝之禅,身登大宝,今有贺表一简,以表为臣庆贺之意,敢请谒者,为我传送官家,不胜大愿也!”
灌均当然只能说:“敬受命!”他取过竹简,再次顿首,然后离席穿鞋而去。
灌均走后,曹植当即率领全体家人,在庭院设香案,供祭品,下跪行礼,遥祭汉献帝:“遥闻大汉天子不幸龙驭宾天。臣植泣血,以戴罪之身,五内崩摧,谨备薄奠,恭致哀悼,伏惟尚飨!”致敬尽哀而罢。
事后,灌均当然将两件事都传报官家。但曹丕也没有因此而对曹植追加处分。
再说,在押送曹彰和曹植上路的两天后,曹丕又下旨,将右刺奸掾丁仪和黄门侍郎丁廙全家男子,包括家奴,共计八十八口,全部押赴邺城东西大道的中心,也就是距魏王宫正南前不远,全部处斩。丁仪和丁廙死到临头,哭骂声不绝。此事又成震动朝野的大新闻。
曹丕办完这三件要事后,才去拜见王太后。甄夫人还是带着曹叡和曹琬,在慈安殿陪伴卞氏。她看到曹丕进殿,就略说几句,同一对儿女离殿。
曹丕也略说几句请安的言语,就进入正题:“启禀王太后,二卿弟已前往鄢陵与临菑就国,行色匆遽,未得与王太后恭致拜辞,由孤代行此礼!”说完,就向卞氏行拜手礼。
素来怒不变容的卞氏,此时也无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满脸愠怒,气得一语不发。
曹丕只当没有看见,继续说:“丁仪、丁廙兄弟,自恃其父与先王旧交,离间兄弟之欢,罪不可赦。今已将其全家男口,皆处斩刑,以作为臣不忠之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