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坡上有一颗高大葱茏的树,树上挂满了远看可爱毛绒实则全是芒刺的果子。
汪霁很高兴:“等栗子熟了去捡一点回来和鸡肉一起焖着吃,好吃。”
板栗焖鸡,他们这里到了秋天必吃的一道菜,也是县城里各大土菜馆和农家乐秋天都会上的一道特色招牌菜。
新鲜栗子和翻炒出糖色的鸡块一起先炒后焖,出锅前大火收汁,浓稠的汤浸着鲜嫩的鸡肉和软糯粉绵的栗子,入口先是咸香,回味又甘甜。
还能拿栗子煲排骨汤,做板栗酥饼,蒸红豆栗子包……汪霁小时候除了冬天过年外最爱就是秋天,秋天最喜欢就是栗子。
云岭板栗树多,到了成熟的时候,哪怕是最节俭的老人家也都会杀一只鸡或是买一点排骨来炖栗子吃。栗子补脾健胃,强肾健体,秋天时吃着补一补身子,好做点准备去迎接寒冬。
“什么时候能熟?”符苏配合地问。
农历七月核桃八月板,汪霁说:“九月底就能拿棍子打下来了,这时候的板栗很嫩,生吃就很甜。”
打栗子是真的要“打”,拿一根长竹竿,瞄准枝头上的板栗果,用力敲打树梢让它掉下来,所以打栗子时总要戴顶帽子,因为板栗果砸到头上非常疼,打下来的栗子回家放上几天,等外面的刺壳干了就可以剥栗子仁。
这是刚刚入秋栗子还嫩生,等再几场秋风起,树上的板栗果会跟着叶子一起落下来,到了那时候就只用踩着落叶在地上捡了。
汪霁光是这样想着仿佛就已经感受到了凉爽的秋风,听到了秋天脚踩在满地金黄落叶上的咯吱声响。
儿时的时光已经走远,童年不再,那一程记忆里的画面也终究会变模糊,但时光总是向前,这一程记忆里,又会出现新的画面,画面里又会有新的人。
“那等你回来后就可以打了。”符苏对着手表看了看,他这段时间一直戴着手表监测心率。
“去三天,你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是么。”汪霁嘴上应着。
初秋时分,凉意渐染,盛放的季节已经过去,山头草木在风中微摇。
他看着面前符苏的身影,突然觉得,三天好像也没有那么短。
“你是入定了吗?”符苏说。
“啊?”汪霁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符苏刚从浴室出来,手里拿着毛巾说:“想什么呢?拿完东西回来你就这么坐着,都一个多小时了也没动一下,我以为你入定了。”
汪霁听见这话动了动胳膊腿儿,果然有点酸,他已经到了要注意不能久坐的年纪,连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洗澡去吧,”符苏说,“八点了,洗完赶紧睡,明天早上我送你。”
汪霁买的明天下午的高铁票,早上要先从云岭坐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到市里,转来转去要一番折腾。
“不用送我,”他走去卧室里拿换洗衣服,听见这话回过头,“我坐面包车就行。”
符苏说:“来回转不嫌费劲?我走高速就三个小时。”
汪霁更震惊了:“你要送我到市里吗?”他以为符苏是说送他到县城。
符苏点头:“嗯,我正好兜风。”
到了秋天怕着凉他开始用吹风机,说完这句话他没再给汪霁拒绝的余地,背过身开始用最小档的风吹头发。
热水从头上往下淋,汪霁站在满室水汽里,前几天没什么感觉,直到刚才拿着箱子回来的路上,说到等他回来后要去打板栗,他突然就有点舍不得。
很莫名其妙的舍不得,很危险的舍不得,他把这归结到离家的那一类舍不得里,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分离焦虑嘛,很正常。
就像念大学的时候舍不得离开他爷爷从家里回学校一样,现在他好像也舍不得丢下符苏一个人去杭州,哪怕只去三天。
热气熏得他脑子有点闷,大概是习惯了,他想。
从春到秋,将近六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符苏,每天都和符苏待在一起,而且还没有什么别的人,好像就他们俩个在这山上相依为命,只时不时有汪姨汪叔前来接济。
习惯成自然,每天和符苏待在一起已经成了习惯,导致汪霁现在因为短暂的三天分离有点不太自然。
什么鬼,汪霁边冲干净身上的泡沫边想,这难道是什么好习惯吗?他难道不是总有一天要走的吗?想着想着还生出一点怨气。
擦干净身上的水,他穿好衣服拧开门,客厅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沙发上也不见人影,符苏已经回了卧室。
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汪霁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那点怨气瞬间消散,心里转而泛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敲了敲符苏卧室的门,没等里面传出让进的声音,他直接拧开了门把。
符苏半靠在床头,手上拿着本书在翻页,还是那本书,很厚一本,里面是各类汪霁这个外行看不懂的专业名词,有的单词他甚至还要借助一下手机翻译。
灯光下,符苏睡衣领口松散,翻页的指节干净修长,他单看面部轮廓其实有点冷,和他看人时的眼睛一样,不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冷,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人待人处事大概都会很冷淡的冷。
但他对汪霁表现出来的不是这样,在汪霁面前,他自然,松弛,顺从,甚至是纵容。
汪霁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刻,他在患得患失地享受着这份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