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其实并不需要解放。”
白典坦诚自己的观点:“我那个时代,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繁殖并不会让人生变得更加圆满。也许大脑一直在进化,只是我们没去注意。”
“也许吧。但也有人说那是人口过剩情况下的一种无意识调控。”
绿医生冲他笑笑,就像他们依旧坐在温暖舒适的医生休息室里时那样。
“我还是接着说下去。当时量产人的地位远远不及自然人。曾祖父他有了家庭和事业,慢慢开始对自己的社会地位有了更高的期待。但他并不想改变普遍的不平等,因为那对于他一个小商人而言实在太难了。他想向自然人靠拢,进入所谓的上流社交圈。
“可他的这种行为很快招来了一些量产人的愤恨。他们在量产人的组织里排挤他,编造他出轨和不正当经营的谣言,甚至打匿名电话举报他名下的产业……而这一切又加固了曾祖父脱离量产人群体的决心。终于他举家搬迁,从三区去了二区。”
“但二区是自然人的地盘。”
白典还记得之前闲聊时提到过的情况:“搬过去,难道不怕遭遇歧视?”
“所以在搬迁时,他花重金托人把全家都注册成了自然人,当然是非法的。”
在绿医生的描述中,修改身份和这之后的生活都只是轻描淡写,不过白典猜测那或许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时光。理由是仅仅七年之后,他们全家伪造自然人身份的事情就败露了。
愤怒的自然人至上主义者烧毁了他的房屋,房子里还有他的妻子和尚未成年的孩子。直到警察赶到骚乱才勉强平息,可是男人的精神却在目睹妻儿遗骸的瞬间彻底崩溃了。
“事后为了安抚舆论,由第二区官方出面,将曾祖父送去了一所号称第三自然最好的疗养院,也就是东极岛。”
没有想到故事线会在这里收束,白典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曾经令他困惑不已的名字。
“毛刺槐……你的曾祖父,他在岛上遇到了毛刺槐?”
“那是他的主治医生。其实我也奇怪毛刺槐的书怎么会出现在老顾手上。不过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那些年疯人院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绿医生垂下眼帘,注视着杯中浑浊的红黑色茶汤。
“毕竟在那个年代,那可是足以掀起自然人和量产人之间互相敌视、甚至仇杀的大事呢。”
很多人都知道,东极岛疗养院实际上是间疯人院。但是很少有人能够更进一步了解到,那个时代疯人辈出,其实和精神动物有很大的关系。
最初,慢慢觉醒精神力量的人类是没有精神动物的。他们的精神力以不定形的“混沌”状态围绕在身边,难以约束和控制。
但是某一天,某些人的精神力突然开始起了变化——它们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和轮廓,甚至开始表现出动物的特性。
而这些特性也反噬到了一些精神防御能力低下的人身上。他们开始产生妄想,认为自己是野兽,他们追逐吠叫,俯身四肢行走,饮血茹毛,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不雅行为。
当时的人们对于如何驯服精神动物一窍不通,甚至将所有类似的病症起了个名字叫“兽化症”,然后拟定了几条红线,一旦对上了标准,就统统送到各地的精神病院里去。
这其中,就有几百名病人被送来了东极岛,遇上了对“兽化症”充满了兴趣的毛刺槐。
“和很多坚持认为兽化症是一种退行性疾病的学者不同,毛刺槐相信那是人类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的信号。但是他只想帮助量产人完成这种进化,而最好的实验动物,就是东极岛疗养院里的自然人——其中也包括了我的曾祖父。”
说到这里绿医生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的,是混杂着自嘲与愤恨的扭曲表情。
“你知道毛刺槐做了什么吗?为了弄清楚兽化症究竟是肉~体还是意识的问题,他将受害者的意识从肉~体里剥离出来,灌输进动物的身体里,然后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活体解剖,甚至强迫他们与真正的动物繁殖……那些历经折磨大难不死的‘兽人’,有些会被丢进岛上的猎场供不知情者猎杀取乐,而它们的遗体,全都端上了打猎者的餐桌。”
“怎么能这样……”
发生在这座岛上的往事已经远远超过了白典认知的极限,他甚至开始怀念自己诞生的那个梦海世界——至少那里还没有如此疯狂的科技和人群。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的曾祖父他……”
“毛刺槐把他的意识封进了兔子的皮毛里,整整两年。”
绿医生苦笑道:“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明明应该是个人,却披着畜生的皮毛,吃着畜生的饲料;想要逃跑却被关在笼子里;想要哭喊却只能发出畜生的嗥叫……慢慢的,就连自己都开始糊涂了,分不清楚所谓的‘人生’,究竟是不是身为畜生的自己偶尔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孤独和绝望。
白典不想陷入这
种消极的共情中,他捏了捏手掌上的伤口作为提醒,主动加快节奏。
“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东极岛,说明这种伤害是可逆的。”
“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
绿医生点头:“可是伤害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被彻底弥补。你永远不会知道有没有遗症、伤口什么时候还会重新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