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作案逃逸的男人被找到,判刑了。
但组织卖淫的团伙并没有被端掉——后来又过了两三年,整个社会大力关注扫黑除恶,才出动警力剿灭,当时我已经不在崖仪市。
五年前那时候,本地哪些地头蛇和上面有关系,我们其实心知肚明。
但谁也不提,这事也就不存在。
这段经历是我成为刑警后,真正“成年”的洗礼。
起初我无法忍受这种肮脏浑浊,但我又无力(或许也无心)对抗。我一有空就去本地的棋牌室、娱乐会所闲逛,盯着那些帮派成员,对任何细节都不做到视若无睹。
不久我的上司向省里提了报告,以保护为由申请将我调到别处。
那时我已经和同居人分开,她说她要回老家去结婚生子,我说不出挽留的话。
于是我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崖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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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好像总是会强制性重复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论环境是否已经发生变化,无论心境是否已经剧烈改变……人总是不会变,被困在自己的梦魇里。
离开崖仪市后,世情世态继续磋磨我,我逐渐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刑警。
但我发现我还是时常犯疏忽大意的错误,无论是在生活还是职业领域。
特别是有未成年人参与其中的事件,我似乎总会下意识逃避。
而逃避又导致更多懊悔。越是懊悔,越是逃避。
这种“宿命”般的重复,令我想到黎鹤。
黎鹤的生命里发生过很多“死亡”。
她的母亲自杀,尸体是她发现的。在她的讲述中,与她建立起联结的父亲的情人摔倒流产;在我的调查中,她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弟弟坠楼而亡,以及更多父亲情人的流产经历。
做刑警是需要有联想能力的,需要将线索串连在一起,再去寻找证据填充空白。
我现在有一个……多半永远不可能得到填补的猜想:
年幼的黎鹤知道母亲是被“不存在的弟弟”拖累而死的——母亲因为没有给父亲生育弟弟,夫妻感情破裂,父亲出轨他人;与之对应,弟弟以及怀着弟弟的女人,是侵入和占据她的家的恶者。
她会认为“弟弟”不应当存在,她也会为了报复父亲而想要毁掉父亲万分渴求的“儿子”;并且,她为此做出了行动。
黎鹤的父亲最终放弃求子,或许多少是由于他察觉到了女儿的心理和行为。
黎鹤杀死了一个又一个“弟弟”。
在她的潜意识里,吴玖乐是否也是一个“弟弟”呢?
一个她与吴明远所构筑的家庭的“多余者”,一个抢占了她所能拥有的爱的“恶者”。
另外,我推测黎鹤父亲在一定程度上知情,是因为我觉得黎鹤父亲在0810案中,也有所隐瞒。
根据我的调查,黎鹤从小学开始就在做心理咨询,上中学后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她应该有相当程度的心理问题。
关于具体疾病,根据黎鹤所说及其朋友印证有“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躁郁症。或许还有其他病症,但始终没有得到相关佐证。
我在向黎鹤的心理医生问询时,对方表示“根据专业评估,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因此不在保密泄露允许范围内,不方便告知”,但我认为基于黎鹤平时表露出的强攻击性,他们的“保密”更像是黎鹤父亲出了钱让他们缄口。
……还有一点。
专案组成员在调查黎鹤背景时的那种隐隐的消极懈怠,我认为不是自己的错觉。
第一次去黎鹤父亲家进行问询的时候,是石衡组长带着梁具福前辈和我过去的。
黎鹤父亲的助理为我们泡了茶。
那肯定是非常名贵的茶叶,虽然我尝不出什么所以然。梁具福倒是很会品茶,一喝就大为赞叹,夸得头头是道。
我不太喜欢梁具福和黎鹤父亲交谈时的态度,我认为过于轻松随和了些,乃至于有谄媚的嫌疑。
但之后石衡依然将黎鹤家庭背景的调查交给了梁具福负责。
再往后,每当我提出关于调查黎鹤的方向设想,他们虽然看似在认真考量和追查,实际却浮皮潦草。最后我在撰写交给检方的报告时,发现几乎无一深入。
而且,0810案的公诉人是梁具福的妻子陈悦心,这层关系还是我无意间得知的……这其中是否有营私之嫌?
我没办法确定到底是自己多心,还是实际上就是有什么事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生。
当然,我并不因此就觉得黎鹤一定是杀人凶手、是案情主犯。
对于吴明远的调查我也想过继续进行。
然而他的过往隐没在偏远的小城,而那片山坳是我不愿意再涉足的崖仪市。
加之新任务已经堆迭在我的办公桌上,我需要把精力投入到新的地方。
或许我也只能就此放弃了。毕竟,这世上坠入深渊的孩子那么多,有的死了,有的没有。我无法为每一个负责。
32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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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陈悦心。
我坐在石椅上,露水潮湿,冰凉的触感透过大衣渗透进皮肤。
清晨的公园秋意沉沉。风刮在脸上已有干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