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我们这边的一种民间歌舞艺术形式。”
话音未落,前厅传来推门的声音,其余的工作人员都到了。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打量了李卓曜两眼,随即笑吟吟地说:“今天这么早就有游客了?欢迎来独山啊。”
“魏姨,他不是游客。”周楚澜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是电视台的李卓曜导演,给我们这边拍《山野札记》的那位。这几天来公干,过来参观下我们展馆了解民俗文化,给新作品提前踩点。”
“我想起来了,馆长是好像说过,最近要来个电视台的导演踩点,帮我们免费宣传。只是我没想到,导演居然这么年轻。”魏姨露出一幅淳朴的笑着,肤色黑红,衬着牙齿格外白。
“您过奖了。”
李卓曜笑着说。
“在讲花灯?”
“啊呀,一提起花灯魏姨就感兴趣了。反正导演远道而来,给他跳一段。”
旁边的两个年轻女生走过来,甚至还拿了一把淡蓝色的花灯扇递过去。花灯表演者,手里都会有一把巨大的扇子用作道具,缀着翩然的流苏。
“您还会表演花灯?”李卓曜饶有兴趣地问。
“年轻的时候跟我爷爷学过,算半吊子吧。现在年纪大了,看见花灯还是会心痒痒。李导演,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给您来一段,这也是我们独山对贵客表示欢迎的一种形式。”
“太好了,那您请,我正好开开眼,还没看过。”
李卓曜往后退,留出了中间的一片空地。
“您唱哪首?”他问。
“来个最熟的,《槐荫记》。”
《槐荫记》脱胎于耳熟能详的民间神话故事,《天仙配》。
魏姨手里舞着花灯扇,脚下踩着简单的步子,动作看起来并不怎么熟练,但她一开口,清亮的嗓音令全场都惊艳住了,是一口感情异常充沛的唱腔。
山里的早晨非常安静,静的连远处的鸟鸣都传不过来,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生怕发出一丁点打断的声音打断,周围几乎到了踩针可闻的氛围,只有花灯戏的调子在余音绕梁。
“他那里忧愁我这里烦闷,他那里落泪我这里也心酸……”
“我若不到凡间去,孤孤单单到何年……”
“神仙岁月我不爱……”
“任凭是海枯石烂,我一片真心永不移……”
凄切切的调子飘了出来,带着决绝,像一朵哀婉的红花挂在了檐下。
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又如何,李卓曜想,天女屹立千年,也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为了这一晚的眼泪,她从碧落追到凡间,哪怕是走到天涯海角也甘愿。
他李卓曜只是个普通的凡夫俗子,怎么就不能用尽“上穷碧落下凡间”的种种形式,来谋求长久地陪伴在爱人身边呢。
蓝色的巨型扇子还在眼前挥舞,形成了一片遮挡视线的蓝色空间,李卓曜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跟周楚澜去看展,两人并排站着,沉浸在一片深浅不一的、静谧的蓝色中,他想跟周楚澜表白,却被紧紧按住那层窗户纸,最终没有捅破。
“想要和人产生羁绊,就会有眼泪的风险。”山水银是碧池
那个下午,周楚澜眼里含笑,拒绝了他蠢蠢欲动的试探心意。
此刻,李卓曜侧过头,看着站在角落里的周楚澜,有一缕晨光从屋檐的缝隙中漏下来,可以清晰看到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跳舞。周楚澜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没有流动。
但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李卓曜都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神色动容。
“昨天不是还劝我放弃。”
李卓曜叹了口气,走到周楚澜的身边,跟他面对面站着,宽阔的后背替他挡住别人的视线。
“那还哭什么。”
他伸出手,用一根微微蜷曲的食指,放至周楚澜的眼睫之下,接住了那颗滚烫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注:唱词非原创,来源于网络版本。找了好多版,只有这个版本的《槐荫记》唱词是最美的
戒指
一曲终了。
周围恢复了喧嚣,周楚澜定了定神,从刚才的氛围里迅速走出来。
此时游客开始陆陆续续进馆了。
“你去忙吧,我自己转转。”
李卓曜在旁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背着相机走开。
这里的展品不少,展陈的布置也颇有特色,柱上坠着辣椒、腊肉与麦穗,不同展区用蜡染的白底泼蓝门帘隔开。都是周楚澜一手的设计。
李卓曜绕着转了一圈,拍下了大概七八十张照片,最后目光落在“苗银锻刻技艺”的展区。一排透明的玻璃展柜,柜内陈列着各种做工精细的苗银饰品,有手串、项链、戒指等,还有一副完整的苗女的银制头冠,白亮亮的,挂在一袭红色的嫁衣上。
展墙上印着手艺传承人的信息,一个黝黑的苗族男人,名字叫做黎暗。李卓曜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仔细看了会儿发现,居然是千户苗寨那家草屋咖啡的老板。
很多年前,在他念大学的时候,跟周楚澜出来旅游,老板为他拍了一张照片,挂在店内前台的展示墙上。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他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再次跟周楚澜去了那里,偶然地,就发现了那张已经静置多年的照片。
李卓曜经常觉得命运很矛盾,它有时颠倒黑白,作弄世人,有时又像突然善良,法外开恩。比如他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七年以后跟周楚澜的再次重逢,却依然爱上了这个大山深处的迷雾一般隐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