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手痒去抓谢玄都盘起来的发尾。
一扯,一扯。
那发尾本来乖顺地垂在一旁,却被一下一下地圈在手里玩弄攀扯,倒显得有些可怜可爱了。
过了一会又开口道:“你那弟弟火气不小。可惜藏不住事,也处理不干净。荒山上的事显然更大,他一再瞒你,真是不知居心。”
谢玄都抬眼注视着他含笑道:“倒是给你露怯了。但也是没办法,弟弟长大,总是有自己的主意了。处理成这样,已经是教养这么久的成果了。”
一扯,又一扯,那桃花簪终是没能经得住骚扰,啪嗒一声掉在榻上。
青丝滑落,贴绕着任千忧的手指缕缕滑散,像是摸了一手绸缎。透过皮肤沁入丝丝凉意,平添几分缱绻缠绵。
发丝掩面,连着谢玄都的浅笑神色,也迷蒙了起来。
任千忧绕着留恋在手心的发丝,微微出神。
赶这么急的路,先是那老妇人糊弄人,我们赶到荒山后,又立马来斩草除根,真是被堵得死死的。
这谢三消息如此灵通,手居然已经伸到他兄长身边了,谢玄都不知道吗?
任千忧抬眼看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表情。
不由得肺腑,得了吧,就这脑子心计,别怕是故意把消息露给谢三的吧,啧啧啧,心机男。
见他越绕越紧,谢玄都微微俯身,理了一下遮眼的发丝,勾唇道:
“卿又在笑我什么?我教养人的手艺自是没有你好,聊容于传了好几次信来问你,只是我都打回去了,还请卿莫怪啊?”
谢玄都顺着发尾被圈绕的方向,缓缓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任千忧向来是对卿这个词语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
好似这个词语被谢玄都含了很久,再从唇舌中吐露出来,带着些许撩人,平白便可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发烧的耳朵让他连同手里盘的头发也一同不自在了,连连丢开手,岔开话题道:
“打回去便打回去了,你就只知道拿他来取笑!我去荒山的那辆马车怎么回事?我倒不信你何时去蓬莱进修了仙法可以变出来。”
谢玄都直起身子,捡起掉落的发簪,无意碰到了圈落交缠在一起的头发。
擦了擦发簪后便将其压在上面,不动声色地回道:
“自从降烁给我传过消息后,我便注意起刑秋的动向。从我的获悉的信息里,他就已然出格。若我不亲去处理,恐误大计。”
“那马车是一早便安排上的,若是郊外无异,便用马车带你回来。若有异,便做个突袭,看看他如今处事能力到什么地步。要知道可不只是只有我们盯着玄安。”
任千忧细下一想,问道:“谢刑秋可是厌恶流民?那荒山上的事情,明显是围困所致。”
“那些带刀人杀这些人毫不手软,人数颇众又并非谢家衣饰,应当也是流民招工来的。他设立粥棚却行杀人之举,当真是恶趣味得很。”
谢玄都点头算是默认。
任千忧冷笑一声:“他准备好的马车,该不会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吧,若是不顺着他的意,你怕是只能坐马车下来了,幸得旁边有我,不然你谢大公子可就只能中道崩殂了?”
谢玄都盯着他笑,手指轻轻地点着膝盖,“下次别这样了,若你说一声,我必然不会……”
任千忧坐直摆手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若我不干预,必然又是惨案一桩。”
“再说了,你带我来不就是默认我会干预?谢玄都,我的谢大公子,你可别太别扭了。你自己用命来要挟我,就不要怪我用同样的方式来搞你。”
任千忧戳着谢玄都的腰背,然后又按了按他的脖子。
突然翻身双手撑在他两边,脸冲到谢玄都面门前,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我们这样投缘,不如我们一起殉情吧!”
饶是谢玄都这样平和惯了的人,也被他这一句话气得气血上涌。一下子起身躲开任千忧的动作出马车骑马去了。
任千忧啧了一声,嘟囔着不殉便不殉嘛,那么大火气。
坐了一会又觉得无聊,换了一个姿势一躺便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任千忧哎呦一声,摸出来一瞧,才发觉谢玄都的发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这里来了。拿在手上转了几圈后还是出了马车。
任千忧蹲在一边端详谢玄都赶车。旁边侍从正暗戳戳地打量他们,想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任千忧半跪着给谢玄都理头发,却怎么也不得章法,要么越盘越松,要么便扯下几根头发。
谢玄都像是没有痛觉一般任他闹,待到任千忧彻底败下阵来,气得想原地掰断发簪时,才接过发簪盘上。
无事可做时,常常会引得人胡思乱想,风声渐起,带起悠然又燥郁的沙沙声。
刚刚闹得一通热气的任千忧终于感受到了凉意,拢了拢衣服,把脚半吊在马车外,被时不时凸起来的石头磕一下。
良久才飘来一句差点消散在风里的话:“你当真不告诉我吗?你从不提唤我的字,当真对那一天毫无所知?”
谢玄都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像是制止下意识地回答,随它消散在风里。
青历十二年八月二十日,玄安城历记:
玄安旧城,千年遗响,百年谢府,童子弹唱,画栋楼中,金声荡城郭。
华灯结彩,万人空巷,高阁设宴,胜友如云,千里迎归途。
马驹嘶鸣,踏地生风,去时五马,归来百车,鸣锣开道,从者塞途,名声昭于世。
待谢玄都回到府中,府里已经开始安顿带回来的客从,安置书卷手稿,药材玉器,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