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岑无法回答他——灾难发生的一百多年以来,在已知的记录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用某套理论,严丝合缝地解释这一点。
太荒诞了。
就算是就算真是原因不明的进化筛选,也不应该将某一物种单独排除在外。
这样想来,五十年前的“灾厄”,分明将对人类的限制意图暴露无遗。
时岑努力从对方惊惧情绪的影响间挣脱出来,于是他睁眼,勉强被屋内暖灯渡上一点血色。
进而,他听见自己竭力平静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人类的大脑结构过分复杂,一旦发生基因链断裂,很难形成更好、更合理的结构。”
“小时,一只水杯、一棵树,偶然被摔碎或切断时,都比一只高精密仪器更可能形成艺术品。生物原本的基因结构越简单、等级越低,就越可能发生向上异变,因为它们原本的劣等异变空间就很有限。”
“而人类——人类就像是目前等级最精密的仪器,一旦其中的齿轮脱落,就可能破坏全部运转。黄金时代的人没有基因链随时断裂的困扰,却也可能因为一次摔跤中风,因为一颗小小的呼吸道异物招致死亡。”时岑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愈发平稳。
他在试图宽慰时明煦,与他自己。
“小时,你知道的——生命大多时候充满未知,基因链断裂放大了这种不确定性,所以才”
“就算如此,”时明煦出声打断他,他在颤抖中浑身发冷,下意识抱住自己,“就算真的如你所说。时岑,这个概率也不该是零。”
自灾难发生的一百多年以来,没有诞生哪怕一个强化个体。
那么,就只能回到那个绕不开的问题上去。
“小时,”时岑沉默良久,叹出一口气,“现在有关178号线索的行踪已经断掉,南方雨林中的事实也证明,我们无法从祂身上直接问出什么线索。那就只能依据现有线索进行探究——现在有两个方向。”
“一是警告本身。尤其是五十年前灾厄中,白色生物的警告。”
“二是安德烈,他本身也同灾厄紧密相连,除此之外,方舟十三层和溪知实验基地,应当也能收获有效信息。”
“但无论是方舟还是溪知,都需要通行权限,”时明煦自虚脱状态下缓慢回神,在对方的心声中,他艰难起身,“安德烈的档案被篡改,乐园高层很可能涉及此事,不能贸然行动,引发怀疑。”
时明煦沙哑地说:“时岑,处处都是阻力,我们像是、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死局。”
死局。
时岑思绪万千,强迫大脑迅速运转——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记起那片记忆闪回时所见的、静止的雨林。
继而他恍然:“对了小时!还有陷落地。”
“陷落地?”时明煦脚步虚浮地走到洗漱间,“陷落地跟安德烈”
“陷落地一定与安德烈存在联系。”时岑重新闭上眼,在镜中,他看见时明煦苍白的脸。
研究员原本漂亮的狼尾散乱垂落,薄薄的皮肤下血色尽褪,就连血液的余温也很少,鞠水后指腹触碰面颊时,甚至觉察不出太多温差。
无助极了。
好像只需要稍微用力一点,他就会彻底碎掉,溅落满地,然后向下坠落、坠落到无人能够抵达的虚无中去。
时岑在这个想法间,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下一秒,本能快于大脑,帮他及时接管了时明煦的身体,终于勉强稳住对方发颤的指尖。
52号不知何时从沙发上滚下来,跟到了洗漱间,伏在时明煦脚边,轻轻地扫着尾巴。
属于时岑的温度,被通感传递给时明煦。恍然间,似乎连对方的血液也流淌在身体内,成为此刻支撑时明煦站立的大部分力量。
“小时,”时岑说,“不是死局。”
时岑操作着他的身体,为他洗净面上的汗迹与泪痕,又将双手伸至脑后,不甚熟练地,为他整理着凌乱的头发。
“小时,你听我说。”时岑所操纵的十指,在时明煦发间穿梭,从根部拢到发尾,试图将柔软的发丝聚合至一处。
在动作间,他柔声道:“昨晚同你通感时,我看清了你记忆碎片中,安德烈所展示的那片雨林。它植株繁茂、没有风声,很符合陷落地的特征。”
说话间,几缕头发从他指缝逃出去,绿色发尾落到研究员肩上,在洗漱间柔和的灯光下,像春光间伸展的细小垂枝。
时岑顿了顿,放弃将全部头发扎起来的念头。
他转而只拢合上半部分,并继续说下去:“那个场景中没有出现任何人类建筑,这意味着它甚至并非陷落地外围,很可能已经接近中心——小时,还记得我们找到安德烈骸骨时的场景吗?”
“那颗被苔藓类于霉菌覆盖的头颅,是被跟随178号的怪物带过去的。”
“178号曾出现于b-150号城市遗迹,那里已经临近陷落地。”时岑一手固定,另一手去捉洗漱间台面上的发绳,“这意味着,那颗头颅也大概率被从陷落地带来。178号,先去了陷落地,再抵达西部荒漠,为安德烈的尸骸寻回头骨。”
“所以,不是死局。我们并非毫无办法——我可以尽快做好准备,动身前往陷落地。”
这句话结束后,他终于为时明煦扎起一个粗糙的狼尾小揪。
“时岑,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时明煦终于露出一点笑,他尝试操作右手,轻而易举地取回了控制权。
继而,他将五指合拢,笼罩住那个小揪,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