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见他从房间里出来,带门的动作很轻,便问:“睡了?”
宋家源点头:“睡了。”
“喝点水吧。”安迪把杯子推过去,也不兜圈子,“怎么回事?上次听你说要带你妈去美国,后来为什么又不走了?”
宋家源接过杯子:“本来一切都商量好了,是准备好要走的。我进宋氏本来也是为了交换带走她。离开宋家,脱离那种环境,应该对改善她的病情有好处。”
“是罗瑶又做了手脚?”见宋家源摇头,又问,“那是谁?”
“你听说过一个叫苏大师的吗?”
这名字没有语境,安迪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兀自摇头。
“听说是个风水师,我刚回来,以前不知道这号人,前两天才知道每年过年前家里都会请他来测风水讲运程。”
“哦,富豪御用风水师苏程。”安迪想起来了。
宋家源提的这个苏程,算得上是近两年媒体上的红人,每年出的运程书都畅销省港澳,电视里做新年节目都要请他来讲上两嘴,在香港本地算得上是堪舆界的权威。
“前两天他突然说宋家选好的墓穴风水有变,不是地块不好,而是我母亲与父亲百年之后不宜合葬。”
安迪眉头拧起来,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你爸难道信了?”
“那个苏大师说宋氏在市区新建的高楼会是根定海神针,改了墓穴原本的观海之势。又说我妈八字盈水,再葬在这里会引得水势倒灌,全家倾覆。更具体的说辞我记不太清,总之他的意思就是,要为我妈另辟一处阴宅,不可以同穴。”
安迪:“这解读可真是……太阴损了。”
宋安美欣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太太,她这辈子唯一可以仰仗的恐怕也只有这个。现在他们竟然连正房唯一的待遇都不留给她,可见她会受到多大的刺激。
“所以我妈说什么都不肯去美国,我怎么劝都没用。今天早上她还把轮椅转到楼梯口,说如果我不答应,宁愿马上死在大宅里。”
“那你怎么办?”
“我本来打算好好劝她,谁知我爸经过看到,轻飘飘说了一句话,然后,我妈就把轮椅推出了楼梯。”
安迪一惊:“他说什么了?”
宋家源握住杯子的手却微微颤抖,“要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安迪不自觉看向关上的房门:“你妈呢,现在还好吧?我刚才看她好像没有什么外伤。”
“她还好。”宋家源神情疲惫,“当时我就在她旁边,抱着她一起滚下了楼梯。”
“你摔下楼梯了?”安迪把宋家源手上的茶杯拿开,恨不得立刻就脱掉他衣服查看伤势,才解开对方领口第一颗扣子,意识到这动作太过亲密,便立刻又停下了。
宋家源倒是并不介意,大方地解开身上衬衫:“有跌打酒么?”
他身上果然有许多淤青,尽管宋府的楼梯上铺了地毯,可从十几级台阶上抱着个人摔下来,也还是够呛。
安迪转身拿来了药箱,还有一套衣服,正是上次大雨在宋家源工作室里换上的那套。衣服被浆洗得整整齐齐,成套挂在衣架上,仿佛它的主人从以前就生活在这里,与周围浑然一体。
“擦过药可以换上,正好是你自己的。”安迪把药箱递给他,“这套脱下来我拿去洗。”
见宋家源望着那套衣服出神,他又说:“不是要久留你,不过我这公寓安保不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上楼。可以等伯母情况稳定下来,待多久都没有关系。”
宋家源客气地笑了笑没再推辞,打开药箱给自己上药。
大概是身为主人理应热情,安迪见他动作不方便,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
见对方没有拒绝,便坐到他身边,沾上药酒替他上药。
药酒的呛鼻味道在空气中挥发,宋家源略抽了抽鼻子,而后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渐渐因药力而升起暖热,似一股细小的火苗,星星点点地灼烧。那感觉并不痛苦,甚至更像是刺痒,带来某种隐秘的满足。
终于他们在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之前分开,安迪进了浴室,把龙头声音开到最大。而宋家源灌下了一整杯凉掉的茶水,这才觉得炙烤着自己的那股热气稍稍好了一点。
现在早不是少年,不会再有什么灯下疗伤后亲亲我我的旖旎,他们都很明白此刻的位置,既然说清楚了立场,就不必再互相试探。
晚上宋母睡卧室,而他们两个就挤在客厅。安迪搬出了一张巨大的榻榻米,自己睡上面,把沙发留给宋家源。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茶几,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而这一个晚上,似乎谁的呼吸声都没有再变。
第二天大早,安迪先醒了,自行去厨房煮了一大壶浓咖啡提神,而宋家源是稍后被外卖铃声叫起来的。
安迪当然不会自己做饭,他想着有长辈在也不好随便敷衍,十分周到地中式西式都各叫了一堆。等到东西来,自己却到了出门的时间,嘴上叼了块面包就出去了,临走还把家门钥匙留给了宋家源。
“我午饭前回来。”
这么简短招呼一声,真像是清早离家赚钱的顶梁柱。宋家源还没来得及刷牙,支棱着头发半靠在沙发上,睡眼惺忪地捋了把刘海冲他笑:“等你吃饭。”
也颇像个安分守家的太太。
这一晚宋家源足足熬到后半夜才睡着,但醒来却觉得时间飞快,昨天进门的情形仿佛发生在上一秒种。于是房门前脚关上,他后脚就下了沙发,走到窗边向下望——那位置正对着公寓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