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最是敬重她,也知道自己在池茵兰那里算不得什么,便从未有过逾越亲近之意。
上首的池茵兰垂下眼,看向风尘仆仆的谢玄,见他额头上还带着点汗,不知是因为什么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她端着的茶盏顿了顿,语气没什么起伏道:“罚什么,出关修为未曾增进,不值得恭喜,去歇着吧。”
池茵兰早已步入分神期,再往上该是合体大乘,难以突破是正常的。谢玄没做他想。
他心里惦记着更令他心焦的事,只低头轻声说道:“多谢师尊,弟子遵命。”说完这句,他便要转身离开回到丹炉旁。
见他就说了一句就要走,池茵兰抓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在谢玄立刻转身离开的刹那,“咖嚓”一声,把茶盏捏碎了。
谢玄有些愕然地回头,却见池茵兰出声叫他道:“谢玄。”
“弟子在。”谢玄恭恭敬敬地答道,眼底却有些许奇怪,不清楚池茵兰的意思。
池茵兰皮笑肉不笑地拂去手上的茶盏碎片,声音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缓缓开口:“今日刚出关,本座便听人说,你生了三个孩子?你当真是半点也不想告诉本座——本座是何时当了奶奶的?”
谢玄呆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奶奶是什么意思。
他震惊地看着池茵兰,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在什么时候在池茵兰那成了她儿子。
况且长老师尊身份尊贵,天资聪颖,跟他向来也是话少言稀,没有多么亲密。而且,分明他们都没差多少年纪,就算有关系,难道不应该是姐弟么……
谢玄的思维一点点跑偏,却被池茵兰重重拍在身旁椅子扶手上的声音惊回来。
“什么时候生的,跟谁生的,什么时候成的婚,为什么不通知本座!”池茵兰语气愈发恼火,周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招惹这位丹殿之首。
谢玄也吓了一跳,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师尊,是捡的,路边上捡的……”
闻言,池茵兰的脸色稍缓了些,只是语气仍然不快:“若我不问,你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谢玄,本座真是白养了你,滚吧。”
她冷哼了声,起身拂袖而去,临走还狠狠地往他脸上甩来什么东西。
谢玄下意识闭紧眼睛,不敢躲开,可下一刻,谢玄怔愣地立在原地,他睁开眼,伸手从脸上摘下那东西——只是一块擦汗的手帕。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那袭红衣已渐渐远去了。
谢玄眼底渐渐染上些许暖意,握紧了那手帕,珍重地藏进衣襟。
待回到丹炉旁,周围立刻围上来一圈弟子,谢玄险些都没招架得住这群八卦的同僚。
“谢玄,长老今早知道你有了孩子可是发了不小的脾气!”
“是哩,今儿坐在这等了你两个时辰,一个劲灌茶喝,跟喝酒似的牛饮,边喝边叹气,直骂你不孝呢!”
“谢玄,你小子在长老心里分量不小哇,日后有什么好事儿别忘了师兄弟们……”
“去去去。”谢玄毫不留情地把他们轰开,只留下身边的阙鹤。
他同样惊讶池茵兰还惦念着当初捡他回来的情谊,只是没想到,池茵兰从小竟是把他当儿子养的,谢玄哭笑不得地琢磨着,看来得寻个时候好好跟池茵兰道歉才是。
“师叔,你了不得啊,我今天才知道你小时候是池长老养大的。”阙鹤一副挤眉弄眼的八卦模样,说道:“这不是话本子里那穷小子和贵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谢玄面无表情地狠狠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说道:“放屁,你脑子里除了那点男女之情就没别的了么,我跟长老差着九岁呢。”
他跟池茵兰绝不会有什么,只是敬重和感恩,池茵兰也从来只把他当成个孩子。
就像……就像他把家里三个小崽当孩子似的。
阙鹤挨了巴掌,瘪着嘴小声嘀咕道:“九岁怎么了,我爹跟我娘也差着九岁呢,修仙驻颜长寿,九岁算什么。”
“你还敢……”谢玄刚要再打他,扬起的手掌却忽然停在了半空,因他忽然想到,
他和谢独一,也只差了九岁而已。
当年刚十八岁,他捡到了九岁的谢独一。
莫名的,谢玄脑海里又忽闪出清早那一幕,小孩直勾勾地盯着他,口口声声说梦到的是他。
谢玄浑身立刻像是着了火,连收拾阙鹤都忘记了,坐立难安地揪着头发。
他故意装出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让谢独一觉得爹什么事都见过。
可事实上,儿子梦见爹这种事他真没见过啊!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只梦见他。
谢玄心慌意乱,只觉得自己定然是把谢独一关在家里太久,脑子憋出了毛病。
也是,整日里只见得到他一个人,自然也没有别的人好梦。
“这可怎么办……”谢玄眉头越皱越紧,不住地叹着气,愁容满面。
虽然没把儿子养死,但是把儿子养傻了。
太要命了。
谢玄的叹息声穿进阙鹤的耳朵,他一边给丹炉填着火,一边兴致勃勃地凑过脑袋来,小声问道:“师叔是发愁怎么追池长老么?”
“我追你大爷。”谢玄毫不留情地给了他屁股一脚,踹得阙鹤呲牙咧嘴。
半晌,谢玄掐着突突乱跳的额头,低低出声道:“阙鹤。”
阙鹤不敢再嘚瑟抬头,垂着脑袋道:“怎么了师叔?”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谢玄闷闷开口,“你做了那种梦,把床单弄脏了,梦里那个人会是你……心仪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