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少年。
他和之前那些人在形象上差别并不大,唯一不同的是他给人的感觉。
金色的树影在他身上静谧缓慢地流动着,他屈膝跪坐,神情恬然地看着一只脏兮兮的灰毛狗疯狂分食他那只本就不怎么大的粗面馒头。
那一刻,霞光下的少年看起来是那么柔和,慈悲……她不禁觉得他大概本应该是高洁的云楼仙子,却被狠心谪入这条肮脏的陋巷。
鬼使神差地来到少年面前,后者则是带着疑惑的神情抬头看她。
他不曾想在这种地方还会有一身白衣、干净素雅的女孩在,更不曾想这女孩会突然蹲下来凑近他,笑眯眯地对他道:
“这里一点也不适合小哥哥呢,愿意和我走么?”
少年闻言一愣:谁会这么直接地表示要带走一个素昧平生的乞丐?她难道以为这是在路边捡东西吗?更何况自己可能比那些东西更可有可无……
女孩见他没反应以为是没听清,于是又提高音量道:
“小哥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
即便深感这孩子的莫名其妙,看着她发自内心接受他的眼神和笑容,被生活所抛弃的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被人在乎的温暖。
女孩眨着眼睛,见少年忽然微笑起来。仿佛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落到竹叶上发出“滴溜”一声,跃进她尚且迷蒙的内心,在氤氲的雾气中泛起点点清光……
这个有着天底下最好看笑容的少年,他的名
字叫萧靖雪。
ˇˇˇ
第二天醒来,我心里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
想要见靖雪,哪怕一面都好。
——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先不论瞿墨那一关就很难过,我这一小仙隔三岔五往凡界跑,听天宫的那些个老神仙说,这是会沾染上许多红尘浊气,到时候就真是人不人仙不仙了……
想到这儿,脑海中又浮现出靖雪在花园石子路上练习行走的情形。
明明曾经许诺他的是我,要陪他练习直到康复的也是我,然而在离开之际我却全忘了个干净,甚至那时还没心没肺地对他说:
等我回来,你要好好地走出来迎接我。
彼时他不过微微一笑——
好,我等你。
或许我压根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多大的决心。他忍受我轻易地忘记诺言,忍受我从来不花时间陪他就知道往外跑,忍受我没心没肺地向他炫耀他无法走出去看到的美景,忍受我从不曾认真倾听他以笑掩饰的心声……却也,原谅包容了这一切。
而等我再次见到他时却早已人仙殊途,我独见君而君不见我了。彼时,他脸上添了好些不应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可见——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犹记得在我离家时靖雪是二十一岁的大好青年,合计着从那时起直到我成仙,撑死不过七年,可之前再瞧他却整个成了一年逾不惑的叔叔!一般而言就是一
个人再沧桑也不可能一下从青年活脱脱长成中年的……
天,我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看来,“天上宫灯明又灭,人间沧海复桑田”的说法还真是确有其事。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就在我看书喝茶的闲隙里身处凡界的靖雪便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苍老,然后……
脑海中蓦地蹦出那个可怕的字眼,登时炸得我心绪不宁!
眼下无论如何我都要说服瞿墨让我再到凡界去!
就在我笃定心意,火速洗漱完正要一个飞步跃出门时,额头却狠狠撞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冲力震得一个趔趄坐到地上。我一面嘀咕一面揉着脑门往前一看,却是不知何时在门口立了位奇装异服的美女——
“鬼啊!”头皮一阵发麻,我倏地贴地倒退十余步。
“午安。”后者则是面带微笑地向我打招呼道。
……我上昆仑山来已有数日,除了瞿墨就没见过别的活人。当时瞿墨也向我解释说昆仑山这地儿不宜扎堆待,不然很容易引起雄踞在这里异族的虎视——
那谁来跟我解释下这又是个什么鬼?莫非瞿墨还金屋藏娇呢怎么可——
“你不用怕,妾是墨郎派来的。”
……这令人肉紧的称呼,还真是金屋藏娇啊。
我颇为唏嘘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向这美人抬手一揖:“没想到竟是师母,方才多有得罪了。不知您过来是有何见教?”
她闻言笑了笑
,不知从哪变出一大摞本子来,顺势就往桌上一堆:“墨郎今日有要事前往霜华境,不消十日回不来。这期间呢,你就自己按着这书上的法子修炼,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小术法,自学不成问题。”
“啊……”听罢这番话我心里百感交集,“瞿、师父为何不亲自过来跟我说呢?”那样我还能留他一留。
“你也不看看自己睡到什么时辰,”美人说着就转过身去,“我要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