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小心打量儿子的脸色,见他低垂着脑袋不说话,还当他是介意年岁的问题,闲聊般道:“娘这一生进过三家门,见识过的事情海了去,当着桃花和狗子的面我也敢说,我最稀罕的是你爹,不是图他长相,更不是图他家境,就图一个,娘和你爹在一起时,日子过得最平淡舒心。”
满仓从未听娘说过这些,甚至于他幼年不懂事时还曾想过是不是娘不喜欢他爹,所以爹一死,娘就能毫不犹豫地转身嫁给他人。
赵素芬也不太爱说自己的经历,嫁过三个男人难道光彩啊?人人都说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虽从未看轻过自己,嫁了一道又一道是苦难,但到底不是啥让人开心的事儿,等闲不乐意提起。
也就是现在,她担心儿子还小,在乎那些个表面东西,因此错过这段好姻缘,她才会仔细掰开来与他细说:“年纪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合不合心意,别个娶亲看样貌,看家里有几间房,几亩田地,娘不看这些,娘就看姑娘这个人,看那家人的为人处世和品行是否端正。若姑娘样样都好,偏生家里有拎不起的爹娘,这种人家你就要多斟酌几分,你娶了她回家,不定能过上舒心日子。女子嫁人,男子娶亲,不但要看那个人,更要看对方的家庭。”
满仓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他更没想过成亲的事,可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狗子不知不觉长大,连虎妞都会跑了,他也到了该相看说亲的年纪。
“我,我没嫌三花姐年纪比我大。”满仓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我啥都没有,我配不上人家。”
他家没几亩田地,房子老旧破败,更没啥家底,自己也不是有啥大本事的人。三花姐长得好看,人勤快,性子也好,大舅家不说富裕,但家里人丁兴旺,哪儿哪儿都比他强,就算眼下大家一道在山里过活,但家底薄厚都在那儿摆着,不可能越过去,他,他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不是傻子,其实早在大舅母对他表现出超出寻常的喜欢,他便觉出些味儿来。
他喜欢和三花姐待在一处喂小咪,小咪今儿多吃几口饭,三花姐笑得和猫儿似的开心,就觉得她真好看。他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瞅她,心跳会随着她弯起的嘴角砰砰乱跳。
心头越是喜欢,越觉得自己配不上。
赵素芬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儿子结实的身板,叹气道:“娘不是贬低你,若是没进山这个意外,我还真不敢惦记陈家的姑娘。你姐当初到了相看的年纪,也被我这个名声不好的娘拖累了,别人一打听,听闻她有个嫁了三道的娘,也担心她是这样的人,心头不安心,自然是连人都不乐意见。你和狗子也差不离,平日里不显,若是这会儿在村里,别说陈家姑娘,就是比咱还差些的人家,晓得有个我这样的婆母,怕是心里也不愿意。”
名声这个东西便是如此,好的人,靠着它能吃一辈子饱饭。不好的,能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若如今不是乱世,若眼下世道安稳,凭三花的条件,选择的范围广了去,比满仓条件好的男子由着她挑。也就是如今是乱世,不晓得明日是啥光景,又经历吴家一事,别说她老姐姐,连黄婆子这些日子都在暗中考量三石那孩子。
“搁以前,咱家这情况是真配不上人家姑娘,但现下,条件方面还是差了些,但你大舅母不看重那些,就看上你这个人了。”赵素芬看着儿子,“只要你能一辈子对三花好,不起坏心思,不磋磨她,疼她护她,那就成。”
这是她老姐姐的原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丫那事儿搁哪个有闺女的娘身上都忍不住害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吴家向外表现的样样好,可最后咋样?闺女差点一尸两命,伤的还全是那见不得人的地儿。
三花比大丫性子还软和些,当娘的是真怕了,就想闺女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能时刻看着才好。
满仓别的且不提,就说如今大家伙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这点,老姐姐便是百般满意。三花年纪大些,说句老实话,她心头比她还着急些,汉子能拖,姑娘家不成,她是巴不得这门亲事落实。
两个当娘的各拉着自家孩子说了好些话,口水都要说干了,两娃都没点头。
三花担心满仓嫌弃自己年纪比他大,满仓则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赵素芬是个人精,看儿子红着一张脸,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不愿意,不喜欢三花姐”这种话,心头便有了谱。
这日说到最后是不了了之,后来赵素芬和大舅母私下碰头,说了说自家那个是啥意思,大舅母晓得满仓没有明确拒绝,赵素芬也得知三花没有说一句“不愿意”,两个当娘的那是面上一乐,一拍即合,叫他们自个说去。
全家都晓得她们在撮合三花和满仓,家里人也都觉得这婚事不错,顿时人人都当起了“媒婆”。为了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家里一连吃了好几日的牛肝菌腊肉粒焖饭。饭在锅中焖着,要添饭便要去灶房,若是吃甑子饭,直接端来堂屋就是,那就不方便了嘛。
那两日可真是,甭管男女老少,全都串通一气,妇人那头谁要添饭便喊三花,汉子那头也是如此,三两口刨完一碗饭,要添便叫满仓。
这一来二去,俩人不可避免在灶房碰了头。
一开始他俩还不敢说话,都不是傻子,家里人为啥这样,他们心里门清。都是脸皮薄的年轻人,晓得长辈想把他们凑一起,若是心头敞亮就罢,自然啥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可这事儿难就难在甭管是满仓还是三花,他们心头都不咋敞亮,一别扭起来,更不敢和对方单独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