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回来的。”她说。
见她终于肯说话,窈娘心下一松,忍不住凑近她道:“女郎,你好像特别相信他。”
“相信。”
冥钱烧完,桥妧枝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的灰尘,语气坚定,“他既说了会回来,就一定回来。”
她说话时眼中有亮光,看得窈娘莫名觉得心软,忍不住道:“女郎,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郎君。”
问这话其实是出于调笑意味,原本不曾想她会回答,可下一瞬,却听她道:“喜欢啊。”
少女衣衫被风吹动,墨发飘飞,极为认真地对窈娘道:“我喜欢他,喜欢很多年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拉着我跑出长安时,我就已经喜欢他了。”
她太坦然,倒让窈娘十分错愕,歇了调笑的心思,讷讷道:“可是女郎,人鬼殊途。”
“人鬼殊途,但殊途同归。其实这些话,都是说给世人听的。”
供桌上的三炷香烧完,桥妧枝对她道:“等我改日再来看你,你要是有事寻我,就去长安兴宁坊桥府。长安城内道士多,路上小心些,别被那些人抓了。”
窈娘下意识点头,看她背影越走越远,突然觉得鼻尖有些泛酸。
至于为什么有些难过,她自己都不知道。
桥妧枝并没有着急回府,只沿着朱雀大街缓慢向前走。
冬至已过,还有一个多月便是新年,长安集市也多了几分生气,沿路可见书生在路边卖字画春联,有些书生身边还会跟着家中妻子,坐在一旁剪窗纸,较之以往热闹不少。
这一年,长安干旱,护城河里的水已经变成了浅溪,百姓过得不好,便将希望寄托于明年,希望明年多一些雨水,希望明年有个好收成,更希望国泰民安,再也不用担心再一次被胡人赶出长安。因此,即便过得不好,他们脸上总是带着几分笑意与期许。
长街熙熙攘攘,桥妧枝却觉得有些不习惯,这些时日,她习惯身边总会跟着一只鬼魅,习惯她出声就会随时有人应承她。
街边传来一阵炒栗子的甜香,她站定,去摸荷包,却发现今日只带了几块碎银,不过倒也足够买一袋滚烫的栗子。
卖栗子的商贩见她站着不动,主动开口:“女郎又来买糖栗,还是像以前一样,两袋糖栗吗?”
桥妧枝忍不住问:“你认识我?”
“女郎样貌出众,又时常来我这里买糖栗,我自然记得。”
闻言桥妧枝笑笑,将碎银递给他,道:“今日只要一袋糖栗。”
商贩收下银子,一边为她装糖栗一边叹道:“今年没有雨水,哪怕栗子耐旱,收成还是少了不少,卖的便有些贵。”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骚乱。
桥妧枝下意识看去,却见禁军从酒楼中压出几个身着麻衣的普通男子,驱赶着往衙门走去,而周季然却持刀立在一旁,面色冷峻,唇角满是讥讽。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季然侧身,对上她的视线,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离开。
长街喧嚣,她看到周季然薄唇一张一合,对身后将士说了什么,随后转身上马,带着禁军走远了。
商贩将盛好的栗子递给她,“女郎,你的栗子。”
桥妧枝回神,接过油纸包裹的栗子,放在掌心暖手,低声问:“那些人犯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商贩一言难尽,只含糊说道:“冬至都过了,长安还没有下雪,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吃多了酒,开始胡言乱语。女郎应当也看到了,这一年,禁军已经因为这件事抓了不少人了。”
桥妧枝明白了,那几个人应当是吃多了酒,说了些关于圣上不该说的话,就如同钦天监的周大人一样。
她转身,却不可避免地想起蜀州时候的圣上。
那时她年纪尚小,圣上也正是壮年,虽也做过一些昏庸事,却称得上爱民,称得上爱臣,无论是对百姓还是朝臣,总是带着几分宽容,远没有如今这般不近人情。
果然谁都会变,即便是高坐明堂的圣上。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珠翠坊,脚步微顿。
—
回府时已经是傍晚,桥府正厅多了几个身穿朝服的老者,都是桥大人的同僚。
桥夫人见她回来,匆匆上前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压低声音问:“你的耳坠呢?”
下意识摸了摸光秃秃的耳垂,桥妧枝道:“应当是路上丢了,我没有注意。”
哪有人丢耳坠一下子丢一对儿的,桥夫人扫了她一眼,没有拆穿,只推着她往回走,叮嘱道:“膳厅里给你留了雪梨银耳羹,先去喝了。”
桥妧枝应承了一声,目光却忍不住落在正堂那几位大人身上。
桥夫人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道:“十二皇子在洛阳行事时出了纰漏,今日早朝,周季然上奏弹劾,圣人震怒,将十二殿下痛斥一顿,隐隐有要冷落的意思。”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圣上一个态度就足够满朝文武揣测许久。自太子被东胡人刺杀后,圣上一直没有立储。
众多皇子中,大多资质平庸,唯有十二皇子称得上其中翘楚。再加上,从蜀州到长安,十二皇子是从战场上一点一点为自己立身的,很得民心,如今受了冷遇,众人难免担忧,怀疑起圣上中意的储君人选到底是谁。
“脉脉,阿娘知道你与十二殿下相熟,只是如今,圣上病重,还要小心为妙。”
桥妧枝缓缓收回目光,将怀中尚且温热的栗子递过去,道:“阿娘,我明白,你吃糖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