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蜀当日,东宫走水,袁珩一身轻甲自战场凯旋,唯见后宫兵荒马乱,浓烟滚滚。
“走水了!”
“快救王君!”
烈烈火光里有一个清癯挺拔的侧影。
萧子昱靠着殿中心的楹柱软坐下去,手里还捏着半盏宫灯。热油浇落,转瞬就烧穿了层层锦缎。
袁珩大战告捷,值得庆祝。
熊熊火舌吞天骇地,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几分。瑞凤眼低垂着,瞳孔中倒映着一片橘红。
浓烟灌入肺腑,燃烧的哔啵声也开始朦胧不清,意志昏沉之际,萧子昱听到一声痛呼:“殿下回来了!”
脚步声纷沓,落了阀的殿门被人撞开,萧子昱浑身瘫软,落入一个带着铁腥气的怀抱里。
“萧子昱!你给孤醒醒!”
终于见到多日哀求而不可得的人,却为时已晚。
烫热的烟气伤了肺,萧子昱一张嘴便有血沫呛了出来,勉强陈表己罪:“殿下……三年前臣就该死了,苟活这些日子,是心中仍有挂念……”
“你要死?谁允许你死了!”袁珩低沉着嗓子咆哮,犹如困兽,“你说了要陪孤一辈子!”
萧子昱耳边嗡鸣,根本听不清对方吼了什么,唯有指尖死死掰着袁珩胸前甲片,似乎是痛极:“是臣……先负了殿下,若这三年日夜……能减低殿下心中仇恨分毫,惟愿……惟愿殿下战后能善待蜀地百姓……”
“萧子昱,你骗孤。”袁珩想替他抹去唇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手脚逐渐慌乱起来,声音颤抖,“……连你也要离开我!”
“罪臣萧子昱以死谢罪……”萧子昱的手指渐渐松开了,纯澈的眸子变得混沌,只留一声魂断尘埃的轻叹:“但黎民何辜……”
他仿佛沉入一汪漆黑的潭,又轻盈得好似漂浮在空中,观感尽数远去,这一副身体久病成疴,许久不曾这般爽利过了。
不知道上下沉沦了多久,仿佛连魂魄都碎裂成了几片,却迟迟不肯消散。萧子昱困顿着挣扎,隐隐看到一抹绚烂的光团,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像深眠惊梦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爱的魔力转圈圈,想你想到心花怒放黑夜白天……”
“老板喝香槟还是威士忌?”
“快快,切歌了,下一首我的!”
陌生而嘈杂的环境。
萧子昱眯起眼睛,先前看到的光团没有消失,五颜六色打在人脸上,显出一种浪荡的颓靡,就是在元宵灯会上也不曾见过如此丰富的色彩。
不仅如此,眼前人形扭动,甚至有人衣衫半褪,状若疯癫地围着根柱子摇头摆尾。
他试着按了按胸口,并没有憋闷的感觉,反而是困扰多年的痛症消失了,萧子昱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脑海里只剩大殿燃烧时的熊熊烈火……他应该是死了才对。
这是哪里?
萧子昱自知不是善人,想必死后去不了极乐世界,那他……下地狱了?
还没等他从惊疑中回过神,侧边先伸来一只肥腻短粗的手掌,揽住他的腰就要往怀里带。
萧子昱大惊,他在梨园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本能的反应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当即捏住那只手腕一折,使出一招四两拨千斤,身若无骨般从那人手底钻出,将他整只臂膀拧到了身后。
那人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嚎:“怎么回事!孟乐羽?!”
被点到名的人也活像见了鬼,萧子昱五岁就被诊断出自闭症,从小痴痴傻傻任人揉捏,孟家养了他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招功夫?
孟乐羽急忙冲上前将人拉开,不明白那样一截细瘦嶙峋的腕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萧子昱,你疯了?”他喝斥惯了,把人拽到一边,“黄老板只是和你玩玩,你发什么神经!”
往常他这样吼人,萧子昱一定会被吓住,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双向来昏沉混沌的眸子里竟然慢慢盈满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