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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第1页)

“看两位的神色,大概是见过犬子了?”

他说话间云淡风轻,丝毫没有爱子被俘的焦虑。这样的从容气度,倒真有权臣巨擘的姿态。杜衡心下微动,叉手行礼:

“小子见过齐王殿下。一月之前,世子与我军于长江邂逅,彼此之间稍有龃龉,故而暂留世子盘桓江南,尽地主之谊。”

齐王神色平静,却是淡淡一哂。

“两军交战,俘虏伤亡在所难免,倒是辛苦使者巧言令色,曲为掩饰。”他漠然道:“不过南北敌对百年,而今我军损失惨重,这样的血海深仇,也不是贵使客套一番就能掩饰的。若不是南朝施以强力,你我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而今本王奉命而来,彼此之间不必扯这些虚文,你们有什么要挟,有什么索取,就尽管的提吧。“

果然是北朝的权倾一时的重臣,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干净利落,倒叫杜衡心下佩服,于是他躬身行礼,双手捧上了衡阳王的亲笔书信。杜衡左近的卫兵刚要接过,却听齐王身边一声尖叫,那站在他身边的华衣男子已经向后一缩,几乎站立不稳要摔个趔趄。男子身边立刻就有个黑衣人踏步向前,沉声禀报:“殿下,千金之子坐不临堂,邪术伤人防不甚防,还是由我查验——”

他话还没说完,杜衡忽地目光一瞬,眨也不眨的盯住了来人——刚刚帐内灯火昏暗,四周人影无法分辨,现在这黑衣人踏步出来,火光下却是一张衰老干瘦的胡人长脸,杜衡凝视片刻,哈口气就是一声冷笑:

“末战罗,你是要给贵人们表演一个活下油锅么?”

那黑衣胡人神色立变,抬头往杜衡脸上稍一打量,竟然是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他木然片刻面无表情,终于是缓缓开口:

“原来是杜郎君……”

杜衡平静点头,神色不变,心中却是笑得几乎忍耐不住。三年前他与师傅下山游历,就在民间见过这个三流方士末战罗,此人混迹南北,除了一点江湖戏法外几乎毫无所长,卖艺都没讨到几个铜钱。如此下三滥的角色,今日居然也混到了齐王这样的贵人身边?北朝朝廷莫非不要脸了么?

他眯着眼睛左右一扫,恰恰好望见齐王面上一抹愠怒之色。杜衡脑中转了一转,登时一片雪亮——齐王分明对什么“邪术”不以为然,但到现在都隐忍不发,必然是北朝权贵实在太过惊恐,不惜一切都要请来高人护佑。

当然,只要看一看武库被轰炸后的遗址,脑子正常的高人就绝对不敢在衡阳王的轰炸前出头,所以数来数去,才不得不让末战罗这大言炎炎的人物爬上高位……

他嘴角微微带笑,已经猜到了北朝境内到底是如何的恐慌震怖……而今齐王的声色俱厉,不过是强撑颜面罢了。

眼前着杜衡神色古怪,末战罗终于不敢装x,勉强咕哝两句以后,只能瑟缩着低头后退。他身后的侍卫贵人面面相觑,俨然是想不懂高人怎么变化如此之快。杜衡身边的卫兵愣了一愣,终于还是看着齐王的脸色小心上前,接过了那封亲笔信。

齐王站在上首打量片刻,将头微微一点,立刻就有一个文士从身后转出,捧过信件撕开信封,开始高声朗读衡阳王的书信。

文士刚刚读上几句,军帐中立刻就有人变了脸色——沐晨这一次的书信目的明确,就是要震慑北军打破僵局,所以语句之间极为强硬,比起之前大为尖锐。信中开头稍稍客套了两句,立刻就开始长篇大论的怒斥北军的罪责,俨然有要战便战的气势。文中语句浅白直露,却是极为直率的揭露了北朝掳掠百姓、破坏农耕、煽动谣言等诸多罪行,措辞那是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听得北人大觉刺耳。

当然,迫于十几日前京城武库的那次爆炸,信中再如何刺耳,诸位北朝贵人也唯有强自忍受,只能磨牙切齿表示不满。读信的文士自然知道诸位大人的愤怒,于是赶紧加快语速,要尽早读完这封骂人不见脏字的雄文。

如此叽里咕噜一同朗读下来,到最后几段时文士却有点卡壳了。在这一段里,衡阳王洋洋洒洒,怒斥北朝穷兵黩武,为了制造楼船器械,在长江两岸大动工程,砍光了上游数州之地的茂密森林,导致了极为严重的——

“——严重的——水,水土——流失。”文士结结巴巴道:“破坏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生态文明——”

文士再也读不下去了。他呃了一声停了下来,帐篷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那是一片迷惑的寂静,北朝的贵人们望着齐王,齐王望着营帐前的两位使者,而使者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的望着地下。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是呆滞的彼此对望,在沉默中表达自己的茫然。

如此尴尬的气氛持续了那么片刻。最终齐王长长嘘气,终于还是挥一挥手,让文士继续念下去。

——他反复思虑数次,勉强猜出了这是孟子所谓“斧斤以时入山林”的调调,大概南朝的那个衡阳王笃信孔孟儒术。至于什么“水土流失”……齐王拒绝思记考这种东西。

眼见顶头上司暗示,文士清了清喉咙,继续往下念去。在斥责了水土流失以后,衡阳王又火力全开,列举了江南百姓被洪水冲毁田地的惨景(齐王张了张嘴,到底没有问砍树和洪水有什么关系),严词要求北朝注意涵养树木水源,毕竟……

文士盯着信件的最后几行,眼睛似乎都突了出来。

如此迟疑数次以后,他终于抖着嘴唇念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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