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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第1页)

春日里,见不到树,见不到花,见不到草。

有朱阙高峻,宫殿嵯峨。

有丹陛高二丈,有金银错两楹,有画屋朱梁,有玉阶金柱,好一座德阳殿,光映煌煌,跟随前面的人一路趋行时,这座能容万人的大殿听不到一声咳嗽,只觉静得出奇。

但明明前后左右都已经坐满了人,文臣着黑,乌压压的似一片寒鸦,武将着红,阴沉沉的像一汪血。

有极苦的香气飘散在德阳殿中。

这数不清的臣子,含着数不清的鸡舌香上殿,混合着他们自己身上熏染的香料,以及大殿角落里香炉燃烧的香,就成了这股很特殊的味儿。

她原本是意识不到的,她浑浑噩噩,即使是这样的大朝会,她也一样待得心不在焉。

可是身边有人迷恋地深吸了一口气,她下意识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尊贵的,只在德阳殿里闻得到的气息就突然涌进了她的胸腔,也挤进了她的意识里。

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朝会。

天子归雒,封赏群臣,第一个要赏的自然是刘备。刘备的功劳其实是不用数的,但侍郎捧着诏书,还是认认真真地从刘备打黄巾谋得了一个县尉的职位开始,讲起他心酸又漫长的创业之路,期间平原公倒是坐得稳,但群臣之中已有人几度以袖拭泪了——有些是跟着刘备一路创业的老哥们儿,有些是中途进来被企业文

化感动的打工人,有些是纯粹的气氛组。

在这种感人肺腑的气氛中,天子宣布,刘备从平原公晋位为齐王。

这道诏书一下,大家就懂了,天子和刘备已经达成了共识,刘备向着皇位走了一大步,接下来是各地郡守的活,他们要献一点奏表,献一点祥瑞:奏表是歌颂齐王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救社稷于水火;祥瑞那就五花八门了,有红的鸟,白的狼,有嘉禾芝草,平露宾连,反正《白虎通》里写了,他们都会找了来,把这些真真假假的动植物往雒阳送,用这种含蓄的手法来表达他们对明君的期盼;

再接下来就是太史令的活了:他要开始看天象,根据星空运动轨迹以及一些突发的流星和并不突发的彗星等事件来宣布,瑞星出现了!瑞星出现了!三兴的大汉不仅是三代以下最光辉的时代,也将会和往上数个几千年的那些尧舜禹汤的时代比一比高下!瑞星现,明主出!

最后一步要小皇帝亲自来完成,他要写一封诏书,从自己苦难的童年开始,到颠沛流离的少年时期,再到此时终于安稳下来的及冠之际,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之所以他这么苦,主要原因是他德薄,上天不乐意让他当皇帝。

那上天乐意让谁当皇帝呢?当然是一个个打爆诸侯狗头,重铸大汉的齐王殿下!

内禅了内禅了!这个皇帝不当了!

到这里,正式的内禅流

程就开始了。三辞三让,以绝天下之谤,在经过一系列祭天,祭祖,祭社稷的仪式后,德阳殿里最高处那个座位就正式换刘备来坐了。

所以这是多重要的一次朝会!

人人都精神抖擞,生怕落下一句话,一个字,甚至是大人物的一个表情。

只有坐在刘备身后的陆悬鱼在发呆。

她的位置很靠前,地位也很尊崇,显而易见在封赏过刘备后,她还有一堆封赏可以领。

爵位是不能更进一步了,但可以给她加官,还可以封食邑,而且是几百几百地加,现在她多少户?五千?好的,怕她骄傲,先加到一个万户侯,等主公继位了,再来个超级加倍!到那时虽无郡公之名,但落一个郡公之实也不是很难哇!

这位万户侯将手揣在袖子里,眼皮耷拉着,依旧在想自己的心事。

这样一件大事,各地够级别的宗室、诸侯、臣子都跑过来了,刘表、刘璋、孙权、马腾都来了,甚至连南匈奴的呼厨泉单于也来了,关中的贾诩陆白自然也都回来了。

他们也要受封赏,也要一起分蛋糕。

她与群臣在丹陛之下等待宣召时,是见到过贾诩的。

舟车劳顿,但他气色依旧很好,就连人人穿起来都没什么区别的官服在他身上,也有一种潇洒出尘的高士气度。公卿们与他关系很好,在等待宣召的途中,有好些人上前与他简短地打过一声招呼,其中的交情尽在不言中。

在长安城破时护住了许多公卿,他们自然是领他的情的。

所以他也没有那么可恨,他那时只是自保,只是做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现在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他,连主公都很器重他,足以说明他其实也没铸成过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不像曹操,曹操一路颠沛流离地从中原被赶去边陲,在见不到人烟的荒芜西凉重建秩序,谁不骂他一声活该呢?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人口,可关中这么多年,人口也不曾恢复。

就像被屠戮过的徐·州。

但贾诩就不一样,他毕竟不曾亲自下过令……

她毕竟已经不是东三道上那个杀猪匠,她现在是骠骑将军,金印紫绶,位同三公。有几十万青州人坚定地认为她生在青州,长在青州,她对青州另眼相待,因此儿郎们誓死用忠诚来报答她。

杀贾诩,多么麻烦。

陆悬鱼将眼帘垂下,在心中这样混沌地想。

主公赏赐她许多田产,其中还有雒阳城外的一大片土地——不错,她在青州有家,在邺城有宅邸,但在雒阳也一定要置产才好,主公说,她现在也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家产才是!看看那绿油油的田野,视线范围内的,都是她的!甚至她跑马一圈,发现连很久远以前那个姓王的小胡子的田地也归她了!

她立刻发出了疑问:旧主呢?

小吏答,么得旧主,原本确实在一位北宫卫士令录事的名下,后来那人死了,

田产和邬堡由其弟继承。再然后天子回来啦,跟着天子跑过来的还有张济杨奉郭汜董承,大家都是西凉血统的将军,又谁也不服谁,相互之间还要攻伐,路过的村庄邬堡自然也都荡然无存了。

名正言顺的主人已经埋在荒草下了,那些拎着小刀子当道理的壮汉死了,逃了,拎着大刀子当道理的西凉人也死的死,散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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