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经验,你进去以后,出手阔绰些,就能少吃点苦头。”
赵琨诧异地抬眸:“你哪来的经验?进去过啊?”
赵濯摸摸鼻子:“少时不懂事,穿小厮的衣裳在街头打群架,没报我爹的名字。就在这咸阳县衙,吃了两天牢饭。牢里冷的很,大氅你先凑合着用,我去给你备点东西,今晚送来。”
赵琨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快上车去,别冻坏了。”
赵濯道:“我穿得厚,不碍事。”
赵琨还想再劝,赵濯的侍从已经从马车上取来一件貂毛的轻裘,替他披上。
县衙大门口,一个宦官左顾右盼,瞧见嫪毐,连忙迎上来行礼,说:“太后有话要问镐池君,请先移步长乐宫。”
嫪毐得意地朝赵濯一撇嘴,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濯郎君请回吧,长乐宫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赵濯摆摆手:“急什么?到了长乐宫门口再说。”
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章台街,在长街转角,斜刺里突然跑出来一个雪白的团子,哦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娇俏女郎,她披一袭雪白的狐裘,肤光更要胜过满城雪色。是相府的千金吕氏,闺名未知。
吕姑娘瞧见赵琨,上来就堵着他的去路,问:“镐池君,看见甘罗没有?他刚才撞到我,说了声‘抱歉’就跑得没影了。”
赵琨摇头,“上午见过。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甘罗说有急事,一起吃着小火锅,突然就去牵马,走得火急火燎的。
吕姑娘相当失望,一跺脚,跑远了。
赵琨躬身向赵濯告别,“濯郎君,后会有期。”
长乐宫的一重重朱楼紫殿,数十道朱门次第开启。赵琨一身锦衣华服,上台阶的时候,衣摆会拖地。
嫪毐故意挤过来,踩住他的衣摆,手中的伞微微倾斜,将融化的雪水滴在他脸上。
赵琨抱着赵濯给他的“包袱”,腾不开手,于是用胳膊肘狠狠地一顶,在嫪毐的惨叫声中,他脱掉靴子,解下佩剑,入殿拜见太后赵姬。
半晌没听见赵姬让他起来。
就是这么自觉。
当年子楚还在世的时候,从未让赵琨拜这么久,都是他还没有拜下去,子楚就先一步将他扶住了。平日里也是关怀备至,一直都是好哥哥。
想起阿兄子楚,赵琨心中黯然。
他抬眸一瞧,好家伙,赵姬直直地望着殿门处嫪毐的方向,一张艳冠群芳的玉面上满是心疼、关切的神色,似乎想要起身走过去看一看。
嫪毐脸色发白,双手紧紧地捂着腰腹左侧大约是肾脏的位置,又哆嗦着惨嚎了几声,额头上不断地有细汉渗出来,似乎真的特别疼。
赵琨平常动手都比较有分寸,还不曾把谁打出问题。只是刚才那一下带了些火气,他又一向极其厌恶嫪毐,下手有一点点(亿点点)重。
看这情形,该不会是把嫪毐给打成肾出血或者肾脏破裂了吧?人的身体有时候真的很脆弱啊。
对于赵琨来说,太后也是自家嫂嫂,与他是平辈,礼数到位就行,不必过于拘泥细节。太后暂时顾不上他,不发话,赵琨就自觉地站起来,走到几案边将包袱放下,把跪坐神器“支踵1”挪到合适的位置上,优雅地入座。
还有那么多宫人在场,外加赵琨这么大一个超级电灯泡,赵姬就完全抛开了太后的架子,直接提着裙摆跑过去,亲昵地扯开嫪毐的腰带,依次扒拉开好几层衣裳,俯身去看他的腰侧。
嫪毐果然伤到了,肌肤上有一块非常明显的淤血,肿得很厉害。
赵姬有点慌,轻轻摸了一下,嫪毐又发出一声哀嚎。赵姬吓坏了,和两个小宦官一起将嫪毐扶到床上躺好。急切地派人去请太医。嫪毐都没哭,赵姬的眼圈反倒先红了,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跪坐这种姿势,衣摆上嫪毐留下的污渍就十分明显。赵琨蹙眉,搓了一下手指,指关节发出轻微的爆响。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以他跟嫪毐的关系,没冲过去再补上一刀,就算他有涵养了,“不知太后唤微臣过来,有什么事?”
赵姬听见说话声,怔了一下,总算想起正事。她其实不希望嫪毐和赵琨交恶,因为嫪毐是她倾心相许的男子,赵琨作为她儿子最亲近的人,既是叔父,也是至交好友。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郎,仁慈、宽厚、爱玩也爱闹,得过高人的传承,有许多寻常士子没有的见识。赵琨的为人怎么样,她心里清楚。嫪毐和赵琨最初也没什么矛盾,都怪赵濯乱说话。同为宗室,赵琨自然会偏向赵濯多一点。
赵姬觉得彼此都是亲眷,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事实证明,还真有解不开的结。小宫女已经悄悄地将嫪毐挑衅赵琨,被打的事情说了。赵姬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男人为什么如此争强好胜?各退一步,和睦相处不好吗?如果赵琨愿意帮忙说说好话,她跟嫪毐在一起的事,政儿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
赵姬带着几分期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尾的细微越发明显,嗓音轻柔:“看在我与政儿的面子上,你们和好吧,不要再闹别扭啦!”
嫪毐假意答应,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赵姬,说:“宝贝儿,都听你的。”
赵琨无言以对——明争暗斗了好几年,嫪毐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拿什么和好?项上人头吗?
三十多岁还能如此天真的女子,多多少少是有些福气在身上的。比如赵姬,嫁对了夫君,还有一个好儿子。赵琨有个女同学,看了史料,就感叹说:“我要是赵姬,有个像始皇崽崽那样的好儿子,还要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