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沉默片刻,忽然道:“父皇之前,其实有让人给我带过一封书信,只是我没有回。”
一来,不知该与父皇如何再如寻常父子般书信往来,二来……若是自己回了此信,父皇会接着寄送下一封信函吧。
然皇帝与废太子若书信来往多了,又置如今太子于何地呢?
李承乾想起那封信中,父皇问起:“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父皇,您是不是遇到了雨雪?
李承乾放下手里的《心经》,起身走到屋里,取了一个锁住的匣子出来。
“太史令带给父皇吧。”
姜沃小心接过:“臣必带到。”
匣子拿到手,发现重量不重。但姜沃还是担心里头是易破损之物,就按照前世包裹‘易碎物品’之法,把这个匣子外包上一层略带弹性的皮革减震,另外再找了一个藤箱,把匣子放进去,又在两者缝隙间牢牢塞满了麻纸。
李承乾坐在
那里,静静看完了她装藤箱的全程,这才重新拿起了《心经》。
*
离开当日,姜沃再去与袁天罡叩首作别。
她以后再也看不到袁师父在屋内晒太阳,或是在观星台上晒星星了。
师父将屋子与屋内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了她。
太史局,终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忍泪三拜。
袁天罡扶起她,略带云翳的眼中,满是担忧。
姜沃见此便努力笑着安慰道:“师父放心,将来我掌太史局,必勤谨慎行,不堕师父仙师之名。”
袁天罡却摇头道:“小沃,若是你愿意一世留在太史局,做个掌历法天象的太史令,师父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望定徒弟:“可师父虽然老眼昏花,到底没有瞎——你不只想留在太史局。”
“这朝堂云波诡谲,你却想要走进去看一看,甚至伸手去握一握风云。”
袁天罡的声音变得又无奈又担忧,像是一场打在落叶上的秋雨,带着簌簌凉意:“孩子啊,你怎么就选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姜沃终于忍不住落泪:“师父……”
果然,一路上师父指点的都是蜀道运粮事,并不是意外。
袁天罡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小沃,你真的决定了?”
姜沃用力点头:“我决定了。”
袁天罡沉默半晌方才叹息颔首,取过早就备在手边的玄奘法师所书《心经》送给弟子。
姜沃摇头道:“师父,这是玄奘法师特意送与您的。”
袁天罡将经文放在她手中:“我已如此经般心无挂碍。倒是你,前路漫漫,一定会有摇摆不定,煎熬困苦之时。”
“到时候便看看此经文,要记得今时今日,你心中定志究竟为何。切莫迷失了前路本心。”
姜沃这才双手握紧《心经》的贝叶经文与玄奘法师的译文。
袁天罡起身道:“此生师徒一场,原是意料之外的缘分。”
“至今日已圆满。”
“好孩子,去吧。”
*
归京的路上,姜沃不用再顾及师父的身体受不住颠簸,因此一路急行,所有的餐食都未停下慢用,而是只在官驿换过马匹后就直接出发。
一日两餐只在车上用水咽下去干粮,能果腹就算过去了。
如此急行,一日便能行去时两日的路程。
贞观二十三年,二月。
姜沃再次见到了灞桥。
灞桥边,新柳已绿,碧丝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