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载元年端午前。
蓬莱宫中,新帝难得有些心神不定,搁下了朱笔。
殿内弥漫着夏日艾叶松香的气息。
见皇帝搁笔,服侍在侧的宫人还以为陛下要用点心,便略上前一步轻声请示:“回陛下,皇后宫中、薛承旨(六品,以代从前宝林)、胡奉栉(正八品,以代从前采女)处,都送了亲手做的青团来。”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陛下摆手。
宫人便不再多说,意欲退下。
如今能进蓬莱殿内侍奉的人,都是自东宫跟过来的得力可靠人,很了解陛下的心意。
此时宫人还在心里为敢于送点心的二位感叹了一下:这也就是才被勋贵之家送入宫,完全摸不透陛下的性子,还如此主动想要表现。
然而陛下与太平长公主不同,她只喜欢安静不生事的人。
所以从东宫起,陛下的内宅就一直是大猫小猫两三只的样子,且基本都是各种缘故才入了东宫。
陛下自是不会用他们送来的点心。
尤其是号称‘亲手做的’,陛下就更不会用了:何苦放着那么多熟知她口味的御厨手艺不用?更何况,若他们厨艺不精细,说不得艾叶淘澄的都不干净。
就在宫人准备退下前,忽然又听陛下道:“把皇后那份留下。”
宫人:诶?果然还得是皇后。
而皇帝想的则是:唐愿是曾随姨父学过怎么做点心的,他做的既能合阿鲤的口味,想来
姨母也喜欢。
正好留下等姨母过来吃。
而姜握要过蓬莱殿来单独面圣,也是皇帝心神不太定的原因。
以至于她看着眼前碧生生的青团,都觉得扎眼,不由闭了闭眼睛:其实过去那么多年,都是姨母在身边的时候,她觉得最安心,总有所依靠。
可这回不一样。
如今母亲已经禅位于己,她再见姨母反而觉得不安神——曜初生怕姨母是来致仕辞官,永不入朝的。
姨母曾说过,会陪着自己到‘她放心为止’。
如今……她已顺利登基,连阿鲤都已经年过二十,算是后继有人,岂不正是姨母说的‘放心’?
尤其是今日姨母特意让女卫传话,想让她在五月百官休沐时,挪出一点空,两人单独谈一谈。
曜初实在不能不这么想。
于是她根本没等到端午休沐,直接令人去请姨母。
*
姜握进门的时候,稍有一点恍惚:蓬莱宫,堆叠垒垒奏疏的御案,御座上身穿皇帝常服的身影,低头看公文时候的神态。
好像依旧是来见陛下一样。
直到曜初抬起头来,如常笑迎上来:“姨母。”然后不等姜握开口,就将她挽到御案前坐了,指了她方才在看的一道《时策论》。
字迹太过熟悉,一看就是阿鲤的字。
曜初半叹半笑似的:“阿鲤的脾气秉性,姨母最清楚,好的时候自然叫人爱,但有时候又实在让人头疼。”
果断大胆,有时候还很倔,不会内敛锋芒
。
这也难免:如今阿鲤正是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又是实打实的天之娇女——
用《庄子》的话说,便是‘夫至人者,上窥青天,挥斥八极’之昂然锐意。*
而借用伟人的话,也真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恰风华正茂劲头十足。*
于是姜握哪怕是隔代亲,看亲手养大的小鲤鱼怎么看怎么好,但此时也得努力摘掉滤镜,用宰相的眼光去客观评价一位准继承人。
“是,还需磨练。”姜握看向曜初:“阿鲤不似你小时候,是吃过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