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且音抬眸望着他,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感动与崇拜,反倒有一丝戏谑隐匿在墨色的瞳孔中。
“好假。”恕尘绪毫不客气地别过头评判道。
他话音刚落,天边便传来了呦呦鹿鸣。
一只通体洁白的神鹿踏着祥云,身后是一架青藤所制的车舆,随着神鹿的动作发出叮铃脆响。
青藤做的车舆格外别致,其上还坠着玉珠所制的珠帘,这正是她当年送给恕尘绪的车舆,当年他将此送给恕尘绪之时,可是遭了好一顿嫌弃,原以为他不喜欢的,谁曾想三千年过去,他还在用。
看样子,他还挺喜欢的。
啧,儿郎都是这么口是心非吗?
待她回神,恕尘绪已然坐好在了车舆内偏头乜她:“还不上来?”
温润的珠帘将他的面容遮挡,朦朦胧胧的,将他原本冷淡的面容也映的温和了许多。
且音依言上前,抬手将珠帘归拢在侧,后坐于他的身旁。
恕尘绪有意避开她的触碰,特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原本不小的车舆显得逼仄起来。
他的发丝几乎要全部变成银白色,将那张完美的侧颜衬得愈发瓷白,且音道:“我手中的药材集得差不多了,师尊得了空,我们便塑灵核吧。”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初,”恕尘绪压抑着心绪,袖中的指尖缓缓摩挲着,“宗门事务繁多,本座没有时间耗费在灵核上。”
“是吗,这么着急,究竟什么事能叫师尊如此,也说来给我听听?”且音不紧不慢道。
她可是听闻,渊云仙尊避世多年,如今怎么突然准备接手这些事了。
恕尘绪纤长的羽睫低垂着,指尖缓缓摩挲,良久道:“魔族肆虐,人间动荡不安,本座准备下去一趟。”
且音持着珠帘的手微微一顿,珠帘从她手中滑落,发出了清脆磕碰的响儿,她侧眸看向恕尘绪,且音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神色淡淡道:“是么,竟有此事。”
“只不过仙界人才济济,倒不至于叫师尊一个灵核受损的大能下凡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恕尘绪皱眉看着她。
且音面上神色淡然:“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感慨,渊云仙尊当真是仙界第一大善人,倘若仙界没了您,可怎么转的起来……”
车舆内的空气似乎突然冷凝。
清淡寒凉的合香萦在身侧,却好似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
“你是在管我吗?”恕尘绪冷声道。
她凭什么管他。
此番下凡一事,事关重大,仙界与凡间都容不得出半点纰漏,他还需下凡探查当年姽婳一事,若是姽婳还活着,想来会去那里。
可这些与她无关,且音身上疑云重重,涉及到姽婳,他更不会大意,且音想要渊云弟子的身份,他也给了,两人不过只是互利互惠,她且音又缘何在此阴阳怪气。
且音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她微微后仰:“我为师尊尽力医治灵核,师尊非但不遵循医嘱,还要换着花样的作践自己的身子,实在是叫人心寒啊,徒儿还能怎么办呢?”
她仍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只是这话听得他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太过相熟,不似师徒之间的关切,倒莫名叫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水晶珠帘被风拂过,发出了细微磕碰的响儿。
“瞧瞧,这满头的华发,皆是师尊为仙界操劳的证明,”且音依旧微笑着,“师尊还需好生将养,弟子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车舆稳稳落在灵云峰,且音却没有恭敬的立在一旁等他,藤车内唯留珠帘的叮当声。
淡香随着且音的离去从他周身剥离,也不知因何缘由,灵核竟在此时震动不已,细细密密的麻痒在灵核处蔓延,恕尘绪将袖口攥出了一道道褶皱。
他收回了探究的眸光。
且音的脸同他记忆中的面容无数次重合,他亦是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且音不是姽婳,也不会是她,即便她们说话方式,行事风格很像,可时隔千年,他总要允许有这般巧合之事发生。
从试炼大比那日开始,在与她眼神交汇的一瞬,一切好似都渐渐脱离了他的计划。
恕尘绪握紧的拳又脱力般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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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涧。
在离人宗的这些时日里,即便当年仙魔大战一事被明令禁止不许打探,但且音还是得知了一些重要的讯息。
涉及当年之事的一位仙尊,大战后身受重伤,其中发生了些什么,且音不得知,那位仙尊却是被剔除仙籍,而今隐居在人间的幽朝,若想要探查此事,她必须要夺得宗门大比魁首之位。
仙界不许弟子后辈们过问,可她们的行为无异于变相告知且音其中有鬼。
寂寥的密林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且音淡然的将眸光移到远处古树之上,她指尖微扬,一道淡金色的光华刺向树冠。
“哎,”在剑光即将攻到树冠上之时,一个毛茸茸的少年郎冒出头来,他猛然滚落在地,随后是一声痛叫,“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凶啊,我的屁股!”
且音看着地上捂着屁股,连连哀嚎的少年,扬起一侧的眉头:“哪里来的脏兮兮的小狗儿。”
这离人宗,还真是叫她大开眼界。
少年当即恼羞成怒:“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饶是受了伤,少年还是像只警惕的小豹子,且音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他这幅模样,很难让她同虚与委蛇的仙界人联系在一起。
“快,他朝着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