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习惯了。”他说:“我给不了世人所求之物,世人自会离我而去。”
苏婕哑然失声,她没有叶清漩看得通透,如果换了她自己肯定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那至少……”
“姑娘不也是如此吗?”
他的反问让苏婕哑口无言,有口闷气梗在心头不上不下。
“姑娘在我身上有所求,所以会留下,无所求,同样也会离去。”
原来,从自己来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看透自己了。
苏婕无法反驳,她确实也不该在此处停留太久,只要拿到最后一个印记,她就可以走了。
她淡淡一笑,“仙君说得对,我当然会走,只是走之前,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叶清漩看着面前放成一排的酒坛子,默了很久才道:“一定要喝酒吗?”
“嘣”,苏婕又打开一坛酒,将他面前的酒杯满上,“不喝酒如何聊得尽兴?尤其是像仙君这样的闷葫芦,问半天都崩不出一个字,这要怎么聊?”
她身先士卒,抱着坛子喝了几口。
酒水从她脸上落进衣服里,她也不在意。
看来她是真的准备走了,既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形象。叶清漩觉得如此甚好,总算能回归平静,再无人叨扰。
他象征性喝了半杯,苏婕已经喝光一壶,松松垮垮地靠在树干上,那姿态真有几分像阿澜。
“仙君可能不知道,我和我前道侣从小就认识了,我从山上摔下去,摔伤了腿,他就把我背回狐族帮我处理伤口。他对我真的好温柔,我怕疼,他就一直帮我吹气,我怕苦,他就喂我吃蜜饯。”
苏婕的视线逐渐发散,回忆起曾经的一点一滴,尽管已经过去几百年之久,她还是能想起一些温暖人心的细节。
“他不吃果子,但会帮我摘果子,不会喝酒,却但会帮我酿酒,不会犯错,但会帮我求情,他总是温柔耐心地包容我所有脾气……”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在我生活的地方大家都很冷漠,就连我母亲对我也只有要求,从来没有关心。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直到遇见他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享受别人的疼爱。”
苏婕笑了笑,故事半真半假,情绪却很真。
即便看不见,叶清漩也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他没有打断她的话,选择安静聆听。
“仙君还不知道吧?其实我从来没有和他在一起过,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对他说出心里想法,等他死了之后,说得再多他也听不到了,我欠他的、想给他的,他都收不到了。”
苏婕仰头又喝光一壶酒,给自己倒第三壶。
有一瞬间,叶清漩觉得她和自己很像,他们都因为同样的理由为对方动过心,只是因为不同的理由分开罢了。
而且她比自己幸运,她至少真正拥有过对方的喜欢,而自己从头到尾得到的只有谎言。
他喝完杯中酒,就像打开了某种禁制,随后第二杯、第三杯……接连不断。
苏婕喝晕了,她靠着树干笑着看他,“仙君不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说出来,好受多了。”
叶清漩没有说话,继续喝酒,喝了很多很多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心意,哪怕面对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陌生人,他还是没有提起的勇气。
只能自欺欺人:“我已经放下了。”
“我不信,”苏婕笑着东倒西歪,手中的酒撒到衣服上,“你如果真的放下了,就不会还留着她的东西,还留着那间院子,仙君别以为我猜不到,她肯定住过那个地方,才会让你这么宝贝……对不对?”
微风吹过,酒中荡起涟漪。
叶清漩仿佛在那杯酒中看到很多东西,看到初次见面时她红衣似火,谁也困不住她的骄傲,看到她亲吻自己眼睛时,露出的那抹不属于自己的温柔,看到她离开时漫不经心的一句:“等我回来”。
一切都有预兆,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看不透。
他将杯中酒喝尽,终于向她吐露一句实话:“总能放下。”
苏婕收回视线,似真似假地笑着,“反正我早就放下了,也准备找个新道侣,仙君若是不嫌弃,咱两搭个伙呗?”
叶清漩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仙君看不上我就算了,我重新去找一个。”苏婕撑着坐起,望着满天星空,“反正人死如灯灭,过往皆随风。来,仙君喝酒。”
她算过他的酒量,这壶喝完刚刚好。
叶清漩喝醉了,天人五感一片模糊。
他恍惚中感觉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拱在他手里,他后知后觉地将它捧在手心里,摸它的耳朵。
他听到有人在笑,“叶清漩,你真喝醉了?”
他抬头看到一道幻影,火红的衣衫在风中飞舞,腰间挂着她最爱的酒壶,仿佛在朝着他勾手。
她真的……回来了?
叶清漩朝着她走去,或许已经知道只是一个幻象,但还是忍不住跟上去求证。
他跌跌撞撞来到院子前,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打开禁制进院子里寻她。这里的每一处都好像活了过来,每个地方都有她的影子。
她卧在枝头的样子,她趴在窗台上的样子,坐在火炉旁的样子,还有她回眸一笑颠倒众生的样子。
她真的回来了吗?
叶清漩疯了一样去求证,可每个都是幻象,每次一触就碎,求证到最后只剩下她趴在床头睡觉的样子,他伸出颤抖的手,不敢触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