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秦子实带着仵作过来,随朱聿恒进了巷子。
过了十三四户人家,便看到士卒把守的一个门户,倒也有个砖砌门庭,只是台阶上洒了斑斑血迹,围聚了一堆苍蝇。
朱聿恒略一驻足,刑部的老仵作禀告道:“这是本宅主人刘化丧命之处,老朽之前便来验过。他被擒之后妄图挣扎,撞在士兵们手中的刀剑之上。殿下看这血液呈喷射而出状,从下至上溅于砖墙,确属死于利器暴毙无疑。”
朱聿恒接过他上呈来的案卷,翻看上面的记载,现场痕迹及目击者证词,确与他父亲所说的一样。
看来,刘化宁死也要保护着什么,不肯让人探知。
朱聿恒将卷宗交还给老仵作,又拿出父亲给他的卷宗,对照着看了一遍,将基本脉络理了出来。
二十年前靖难之役,圣上南下清君侧,顺天被围,父王母妃亲上城墙压阵,太孙便交由乳母刘氏在府内看护。
战事最为吃紧之时,有人重金买通刘化,让他在某时某刻找事由引开刘氏。刘化虽不知对方企图,但见财起意,便遵照对方所言去寻找刘氏。
刘氏被他骗出后,见他只是闲扯,中途惊觉匆匆赶回,结果发现太孙在室内啼哭,身上出现了几处血痕。
她怕兄长受责,又担心自己受责难,因此见太孙事后貌似无恙,便至死也不敢提及此事。
而刘化偷偷藏起了带血的衣物,还想有机会或可凭这再弄点钱。直
至此次搜寻被抄出,他才供出当时有人买通他做事。
至于当时那人究竟是谁,他并不知晓,只注意到对方个子枯瘦,胡须浓密。不过刘化是个做事精细的人,因此对方给他钱的荷包还一直留着。
那荷包已被刑部送来,此时呈到朱聿恒面前。
二十年前发黄的一个粗布荷包,如今已脆干发黄,但因为长期收在暗处不用,收口与绳子都还完好如新。
外面看来,一切并无异样。
朱聿恒将其解开,看向空空如也的袋内,却发现里面似有一两根颜色不一样的线头。
他略一思忖,将袋子轻轻翻了过来,尽量不触动那两根线头。
这是几根被剪断后残留的细微丝线,显然在荷包上原本绣着什么东西,但在给刘化的时候,对方怕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因此将上面所绣的东西草草拆掉了,但因为是从外面扯掉的,因此外面虽然已经无异,里面却残留了几丝断线头,未曾清除完毕。
而刘化在拿出了里面的银钱后,便将荷包压在了箱底,里面的残痕便一直留了下来。
朱聿恒将它举在面前,仔细看了看那些断痕的模样。
线头扯得挺干净,那一两根断线无法拼凑出具体形状,他只能凭着压痕,仔细辨认。
一个草头,横平竖直。民间俗例,荷包上常会绣自己的姓氏以防盗窃,看来这人也是如此。
下方左边是两竖,右边则笔画较多,凭借年深日久的针脚痕迹
,实在难以看清。
他将袋子慢慢翻转还原,思索着草头下面左边两竖的字,应该是蓝,还是蓧,抑或是苮、茈……
猛然间,他望着被翻过来的荷包,想到内外的字是左右翻转的,所以,草头之下,那两竖应该是在右边。
所以,这个字可能是莉、可能是荆、可能是萷,更有可能,是蓟——
蓟承明的蓟。
处心积虑的这一场局,果然,在二十年前便已经设下了。
远在圣上下令营建紫禁城之前,蓟承明便已经下了手。
是,他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人。他见过傅灵焰留下的“山河社稷图”;他趁着营建顺天宫城之时设下了死阵;他在雷电之日引发“山河社稷图”第一条血脉,使得一甲子前的死阵开启……
朱聿恒紧紧抓着手中这个陈旧的荷包,长久以来追寻的幕后凶手,竟在这一刻有了突破进展,令他心口激荡,长久无法平息。
许久,他霍然起身,将所有繁杂纠结的思虑都抛到脑后,只凭着本能抓紧了自己唯一迫切的念头——
去找阿南。
阿南正在大报恩寺琉璃塔下,抬头仰望面前辉煌的建筑。
大报恩寺于十年前开始兴建,是当今圣上为太祖及孝慈皇后所建。如今十年过去,殿宇尚未建完,唯有寺内琉璃塔初初落成。
这座天下第一塔,通体全用琉璃砖砌成。三层塔基以大块的天蓝色琉璃围成十二边形,一层高出一层,令琉璃塔如矗立在湛
蓝九天之上。
二十丈高的塔身,从斗拱飞檐到栏杆窗棂,每一个部件都似拥有火光跳跃的生命,塔身的五彩颜色随着天光云影而流转飘忽,比云间仙乐还要迷离。
最高的塔顶,是四千两黄金所铸的金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照亮这六朝金粉之地。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阿南,此时也被这座通体剔透琉璃塔震慑,凝神静气深深敬拜后,才转入旁边的琉璃匠所。
十月天气,匠所却是热气扑面。匠人们在熊熊火炉边将水晶砂烧融,浇于各不相同的构件模具之中,使各色琉璃附着于砖瓦之上,蓝黄绿紫,绚丽夺目。
她问炉边老工头:“阿叔,请问你们烧制一件琉璃出炉,大概要多久?”
工头见她是官府的人毕恭毕敬送进来的,忙答道:“按流程下来,最快得十五日。”
“半个月啊……怕是等不了。”阿南皱一皱眉,问,“有什么尽快烧制的方法吗?”
“姑娘要是急用,那就把他们摔打好的坩子土先拿来用,上三作直接上手,稳作制模、装烧出窑、施釉烧彩,最快七天。”
阿南皱眉问:“还能更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