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干什么?你是想让我转过头来怨杨乘泯吗?你是想让我怨杨乘泯他当年不救我吗?”
“不可能。”陈牧成坚决到一字一顿,“你以为我不知道杨乘泯是眼睁睁地看着我掉进去的吗?当年我就不怨杨乘泯,杨乘泯不救我又怎么样,我就算是淹死了又怎么样,杨乘泯想救我就救我,不想救我就不救我,你想让我怨杨乘泯,不可能。”
好一个不可能,好一个掷地有声的不可能。
好一个你知道,好一个发聋振聩的你知道。
震惊到杨苍石化。
他不可思议地薅着陈牧成的头发,难以置信道:“你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但凡陈牧成当年能把杨乘泯说出来,能把杨乘泯在场却不救他这个事捅给杨东,杨苍也不至于在那事后一人背全责的被杨东打得半死。
他一直以为陈牧成不知道那背后还有个杨乘泯,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不仅什么都知道,还死倔着不说。这么多年,把杨乘泯藏得严严实实的,撇得干干净净的。
杨苍简直世界观崩塌:“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扎我一刀?”
“谁让你不跟我道歉。”陈牧成仰眼,对着杨苍脸上那个疤,干干脆脆吐出三个字,“你活该。”
杨苍那时直到陈牧成被救上来,直到他回身看见杨乘泯就隐在不远处一幕不差地目睹了全程,他才知道他推错了人。
但杨苍也没觉得陈牧成平白无故被他推下去到鬼门关走了一趟有多委屈,什么认不认错道不道歉的,他跟杨乘泯在那儿那就是他实打实的活该,那就是他该受的。
然而眼下,所有不为人知的都本相毕露后,这三个字明明是陈牧成原封不改地还给他了,明明是杨苍罪有应得的报应,杨苍却不允许。不接受。
“我活该,行啊,我活该。”他忽地自嘲地笑了一声,夺过陈牧成那杯冰美式。细小的冰凛得冻手,他迎头向陈牧成浇了个透底。
“这也是你活该,这全都是你跟杨乘泯沾上关系的下场,明白吗?要怪就怪杨乘泯,全都是拜他所赐。”
冷冷冽冽中,陈牧成艰难苟得个呼吸,眨掉眼前的模糊不清。
手也被拧到似乎脱臼,他吃疼地倒抽一口气,咬牙昂起头。不似平日里的跋扈猖獗。平静,平和,平缓,甚至带些不合时宜的温意去看杨苍。
“你恨杨乘泯是吗。”
一句话,语气无波也无澜。
随后他笑,笑得张扬:“你恨杨乘泯真的是因为他破坏了你的家吗。”
字里行间,陈牧成捕捉到杨苍失张失色。他毅然决然,不给杨苍退步抽身的机会。
“你就是个懦夫,你妈当年离婚要钱不要你,有没有杨乘泯你妈都不要你,你去恨你妈啊,你恨杨乘泯干什么。”
“你说什么!”那个血淋淋,惨痛,暗无天日蛰伏在背后多年的事实被冲云破雾,赤裸裸地摆到明面。
杨苍心理防线轰然坍塌。他眼睛红得烧起来,扳着陈牧成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陈牧成很满意看到杨苍这副伤疤被揭开,因疼而溃的神色,逐字逐句重复:“你妈不要你,你在她心里没有钱重要,听明白了吗?”
陈牧成看似不着调,其实陈牧成什么都清楚。杨苍是打心底里恨杨乘泯吗。不,杨苍恨的是他妈。
回到,缕其深处,杨苍根本不在意杨东离不离婚他的家又怎么怎么样。他只在意他的妈妈。所以他也恨她,恨她当年和杨东离婚后不要他。
但大概她是他的妈妈,他被生养之恩束住手脚,没办法正视这个恨,只能麻痹自己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杨乘泯身上。
陈牧成很不想把这个事实摊开,这太残忍了,无异于在宣告不被爱。
是啊。是啊。妈妈怎么可能因为钱就不要我呢。她是我的妈妈啊。
因为无法接受不被爱,便活活蒙蔽自己这么多年,把自己罩在恨杨乘泯的假象里这么多年。无能为力地,通过恨杨乘泯,来淡忘,逃避不被爱的事实。
可怜,实在是可怜。
但可怜又怎么样。在陈牧成这里,杨乘泯才是他的先人后己,事事为先。
若非杨苍一而再再而三委罪,积怨于杨乘泯,陈牧成是绝然不会把杨苍的渡船凿沉,把这个接受过程残忍到犹如置换血液一般的事实刨出来的。
他溢了个冷笑,狠狠朝杨苍脸上唾出一口:“懦夫。”
这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话,杨苍再也听不下去。
“我让你说!”他崩溃,狠厉耸起手臂,夹杂在炎阳下长绵不歇的蝉声中,狂暴地朝陈牧成甩出一掌。
耳鸣像电流长绵,也像耳腔飞进来只蝉在叫。陈牧成默不作声,还是笑,款款扬起嘴角,跌在地面仰天轻笑。
“出轨的是你爸,不要你的是你妈,你有什么出发点恨杨乘泯呢?”
周身响动全被无尽的耳鸣轰下来,杨苍嘴巴张张合合,陈牧成听不清他骂什么。
几番施展拳脚后,他似乎是认为还不够。手边再也没有趁手的东西可以用来泄怒,他变道,大步纵身到一旁那只半人高,恶臭可闻,蚊蝇嗡嗡盘旋的垃圾桶。
两臂使力,自上而下,目眦欲裂地,朝他劈头盖脸泼袭而来。
耳鸣褪去,电流逝尽,蝉声被掐。
很及时的。陈牧成笑意戛然。
果皮,渣土,残羹剩饭,废纸废塑料。在纷杂似潮水下泄的垃圾中,陈牧成只听得到,脚边铃铛清越落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