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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刘彻平日里对我,也都还如往常,他每下了朝,总要绕到椒房殿来看我,聊些家常。有时甚至也会谈到,他喜欢上了谁,又厌烦了谁。每当触及此类话题,我便静静地聆听,偶尔也出言安抚他,劝解他开怀。

刘彻一旦得了什么稀罕物件,几乎都赏赐来椒房殿中。他常与我抱怨,说这些美人都不中用,没一个生出了孩子,他说,他想要一个孩子。我点点头,安慰道,皇上以后会有的。

虽然他总是暗示,可我从未提过让他留下过夜的事,他便也装作不知道一般,每陪着我聊到了黄昏,就摆驾去别宫。

为了这件事,长公主找我问了好几次,甚至还寻了媚术的偏方,想做药让我饮下,并不倦地劝我,说我应该把刘彻牢牢抓在掌心,争取早日生下长子才是,这些都被我言语含混过去。有一次,她甚至扬言要去未央宫找窦太后评理,我忙千言万劝,好言安抚了好久,这才令她作罢。

自从我当了皇后,手中权力也着实多了起来……我向全国发布了告示,如果谁有《九星坎书》与《九星乾书》,献与皇后,赏千金。

时间就这么过着,我和刘彻之间,有种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平静。有时候,平淡的时光总是磨人,我这才发觉,原来光阴流逝,却已经年……刘彻之前盛宠的几位美人,现如今也新人换旧,开始写宫怨赋了。这些女子能歌善舞,写出的怨情被她们柔美的歌声一唱,听在我耳中,都要断肠。那歌词唱道;

汉宫四面秋渭水,江清露白芙蓉死。

汉皇醉后欲更衣,座上美人娇不起。

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

君心与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

茱萸满宫红实垂,秋风袅袅生繁枝。

姑苏台上夕燕罢,他人侍寝还独归。

白日在天光在地,如今却得长相弃。

君不见,千宫万苑生荆棘?

——唯有椒房生辉熠。

——分割线——

这年九月,桂花飘尽,幽香落处,送走了一位长者。

窦太后薨于长乐深宫。

正赶上刘彻,岁满二十。

他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伟岸的青年,金缕束腰,玄靴踏地,背后九纹的缠龙,秀在衣襟上,现已露出狰肃的利齿,张起巨爪,仿佛要缚住整个天下。十年太子五年儿皇,他终于真正站上了权力的巅峰……

那些曾经的委屈与隐忍磨砺了他,让他如一把出鞘的宝剑,熠熠闪出寒光。他在朝纲社稷上,施政张弛有度,军务边防上,又知人善任,屡屡出其不意。

他似乎是一日强过一日,而我留在这后宫中,每日听着美人宫怨,最后两本九星神书也丝毫没有下落,精力却是日日不如从前了……

窦太后这么走了,我便知道,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人能保护我了。

按说……窦太后一去,不久卫子夫就要在三千美人中脱颖而出,从此受宠,并诞下长子……而我,不久亦会被取而代之。倒不是我贪恋这皇后之位——这一世所有身外之物对我来说,都如镜花水月一般——只是我若被废,就要被限制自由了,可我还有两本九星神书没有找到,我也还有至少三十年的人生没有走完。

这日又是新年守岁,宫中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御花园美女如云,都殷殷切切地等待在那里……想趁着新年,给皇帝送上自己的心意之礼,宴声齐响,我坐在宫内,听着外面的喧闹……

本以为他会去御花园先会美人,却不想刘彻如往常一般,在御书房处理完了朝政,便悠然摆驾来到椒房殿,陪我聊话。

“阿娇,”我迎上前去,接过他的披风,递给楚服,又随着他坐下……只见他面容带着光彩,对我笑道:“朕最近,倒发现了一个人才。”

我亲手为他沏了一盏清茶,飘香四溢,隔着一张檀木雕花的案几,将香茗推至他面前:“能得皇上青眼,定是极好的。”

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他儒学造诣极深,朕与他彻谈一夜,准备给他升官。”

我微微一笑,欣慰道:“……这么多年,皇上终于能一展志向了,我也为皇上高兴。”

闻言,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忽然笑着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把抱起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也笑起来……他抱着我似乎便不愿放下,我被转圈得有些头昏,不禁玩笑般地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他却仰面看我:“……朕还记得,以前新年,你总喜欢抱着朕转圈……那时候,朕虽还小,你却时时事事都护着朕……”话音刚落,新年的钟声便随之响起……椒房殿烛光似乎笼罩得氤氲,这样温暖的氛围中,他的眼神令我有些不懂……原本以为一切归于平常,可不知为何,他今日又满含深情地看我,柔声唤道:“阿娇……”

伸手,我缕了缕他额前落下的一条青丝:“……亏皇上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柔光中,他凝视着我,目光深邃,放下我抱进怀中,低声在我耳边问道,“想我么?”说着,他揽臂从后拖住我的腰肢。明白了他暗示的意思,我轻声道:“还好。”

“朕如今,已逾二十,你可知道外面那些美人,是怎么伺候朕的?”他缓缓地开口,似乎观察我的表情一般,深深望进我的眼,伸手轻抚我的脸颊,嘴角带着笑意,动作不紧不慢。

“……她们既伺候得好,我也为皇上开心……”我轻轻地应着。

闻言,他挑起剑眉,终是放开了拥住我的双臂,身体脱离了温暖所在,我不禁在心中微微打了一个寒颤。抬眼,只见他面容上适才还留存的温情脉脉,如今已如消烟散云般了无踪迹,好似方才的迤逦,全不曾存在过一般。他的语调亦不再暖沁,而是一副淡淡:“阿娇,都已事到如今了,你还耍什么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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