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等人反应,就这般走出门去了,到院中赏花,又过片刻见着任逸绝拿了把伞从屋里走出来,将门虚掩上。
“你这就出来了吗?”千雪浪问。
任逸绝奇道:“这是什么话,我已收留了崔少城主,还督促他吃了茶水点心,确保这孩子不会好端端地想不开,心中这一关总要他自己过,难道还要我陪到老不成?”
“更何况,我今日是请玉人外出游玩散心,难道将玉人丢在这里赏花么?也太磕碜了。”
千雪浪从未安慰过别人,师父和天钧自不必说,千雪浪自己也不需要安慰,而凤隐鸣总是将一切想好了才来找他,倒是担忧别人更多。
他既没想法也没经验,听任逸绝说了这般长的一段话,只当是如此。
两人一道并肩外出,又慢慢走回大街上,千雪浪淡淡道:“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与我说过这回事。”
“嗯?”任逸绝问,“什么事?”
“纵然认识,更甚朝夕相处,谁又敢说自己真的知晓他所思所想。”千雪浪重复了一次,“他死里逃生,府中又出魔气,这般关键危难之时,若非真正伤他极致,崔景纯断不会耍这般孩子脾气。”
任逸绝笑起来:“玉人怎么知道崔少城主是什么样的人?”
“那日在城外,我看得很清楚。”千雪浪道。
任逸绝倒不怎么在乎千雪浪对崔景纯的想法,突兀来了兴致:“那这数日相伴,玉人又怎样看我呢?”
千雪浪思索片刻,缓声道:“你是个好人。”
“好……好人?”任逸绝面容呆滞,声音结巴,整个人浑如牵线木偶一般僵在原地,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自己与好人两字有什么关系。
奸诈、狡猾、亦正亦邪之类的词汇,任逸绝倒是敢认,甚至是浪荡成性,满嘴谎言之类的,也不是不能硬着头皮领下。
“呃。”任逸绝恍恍惚惚,在这大街之上,看着人来人往,不禁额间生汗,“玉人说的……确定是任某吗?”
玉人究竟是有意戏谑?不……等等,玉人竟然也学会开人玩笑了?
那他的风趣感还真是惊人——惊人的恐怖!
“嗯,这模样,很像了。”千雪浪这下倒真有些故意了,“除去好人,还是个呆子。”
其实千雪浪倒也不算全然故意,这世间既有爱人者,自然也有如他这般不爱人者,更甚还有人会作践他人真情。
如任逸绝这般释出好意善心的人,正如昨日所言花痴,生性之中若非有几分痴,怎能生出如此真情。
他如此怜恤世人,世人又有几人能够回报?纵然回报,回报二字本也是先得到再给予。
那么,先给的那个,不知能否得到回报,仍愿意不断给出。
岂非就是个天生的呆子好人。
任逸绝深思熟虑,确信这评价实在是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山野村夫
东浔城极大,单凭两条腿,一日怎么也是逛不完的。
千雪浪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要不是任逸绝喊着累了要坐下歇歇,只怕他能面不改色地走完全程然后回城主府去。
两人到一处酒楼落座,任逸绝图清净要个包厢,正临着楼边栏杆处,往下一瞧,就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跑堂上来招呼,添上两个茶碗,一边殷切往里注满热茶,一边听着吩咐。
任逸绝要了壶酒,又点上几样小菜,就等着上菜,他将筒中筷子取出来,轻轻敲在自己那碗茶水上,震得水波微漾,笑道:“这茶色泽如此清淡,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想来冲上百八十回的水是有的。”
千雪浪饮了一口,不作回答,心中闪过一念。
之前吃面,如今饮酒,任逸绝对口腹之欲颇为看重,在山上那段时日倒是难为他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灶上锅气旺,酒菜上来得很快,碗是两只茶碗,杯当然也是两只酒杯。
任逸绝问:“玉人要饮吗?”
千雪浪摇摇头,目光往外看去,神色冷淡,浑没半点变化,不知是在看人还是神游。
这答案也不怎么稀奇,任逸绝自斟自饮片刻,见千雪浪不动酒也不动筷,最多只饮两口寡淡无味的茶水,忽感无趣起来。
任逸绝心中生出几分丧气来:“难道与我在一起,真这么乏味不成?”
他昨日听崔慎思说的那件小小趣事,只觉得甚是可爱,可惜不能亲眼见到。又想到入城时过于匆忙,之后也无心赏玩,因此才有今日之约。
可一路走下来,千雪浪似乎并无什么感觉,别说可爱之处了,哪怕是些许好奇也不见。
任逸绝把玩酒杯,撑着脸看向千雪浪冷淡淡的模样,忽问道:“玉人今日为何答应一同出来游玩?”
往日千雪浪说话,从无顾忌,不过仍是那句话,他只是无情,并非是无知。
若说出对任逸绝过往种种心软,不愿他扫兴的想法来,按照任逸绝的性子必定会得寸进尺,定会惹来更多麻烦与口舌。
因此千雪浪只道:“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差别?”
任逸绝不假思索道:“要是不想出门,当然是不答应为好;要是想出门……当然最好是快快乐乐的,可我见玉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待在府中休息更好?”
“我有怏怏不乐吗?”
“这……倒是没有。”
“我有愤愤不平吗?”
任逸绝想象了下那模样,忍俊不禁道:“这……要是有,说不准还好些,任某实在是有些想看玉人愤愤不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