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栏,我踏上枯黄稻草,也随之而入,如意不断地呼唤着已了无听觉的戚夫人。
戚夫人也许感受到了身旁立者便是如意,已被毒哑的嗓中发出赫赫之声,如刀尖划上沙砾,如意面色僵硬:“母妃……母妃……”
我轻轻地将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猛地转过头来:“你说,我母妃是怎么了?”
我柔声安慰道:“此处潮湿,朕刚得知此事便让人去唤你,便是为了不让太妃娘娘再受哪怕半时半刻的苦。你如今既已来了,銮驾朕也已吩咐人抬在门口,还是快让太妃娘娘回长乐王府修养要紧……”
如意怔怔地看着我,抬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道:“对……对……不能让母妃在这里……来人……”
我朝外面恭立的狱卒唤道:“还不快将太妃娘娘抬出去……”
如意失了神般忽然道:“不……我自己来抱……”
如意的形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力气,他却一下子将戚夫人抱了起来。他在她耳边哑声道:“母妃,母妃,我们回家……儿子给你找长安最好的医正,我让皇帝哥哥给你派最好的御医,我们一定能把病看好的……”
说着如意便抱着人走过我身侧。
我有些阴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踏出牢门的背影。他和我一样,都是一个女人的儿子。
我多的脚步随着如意的身后出了牢狱,只见如意径直地上了銮驾,也无与我礼仪,便便落下銮驾的珠帘,环佩叮咚。只有如意身旁的宦者向我磕首行礼,这才坐上驾车执御之位。
车轮辘辘转动,压在青石板上,辄辄作响,我目送着长乐王的銮驾消失于尽头,不知所踪。
我仰头西望,嘴角不禁挂出一抹清淡的笑意,又是一年晚秋,天穹如洗,桂子初收。
宦者恭敬地立于我身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是母后安排给我的人。
回了母后未央宫的居所,只见她全身带孝,靠在烛台下看书,面容沉静。我缓步行至,隔着案台在她对面坐下,她放下手中竹简轻声道:“皇上来了?”
我笑出声来:“什么皇上,还不是母后的儿子。”
母后疲惫的脸上满是欣慰,我低声道:“戚夫人的事……儿子已经处理了……”
母后眸中精光微敛:“刘建照做了……?”
我微微颔首,看进她的深眸缓声道:“我和鲁元姐姐,都是您的心头肉。我这些年在边疆,朝中事也听闻得少。我方知,当年白登之围时,戚夫人向父皇进言,让姐姐和张傲和离,抛弃妻子,嫁到匈奴去……”
母后缓缓地站了起来:“都过去了……盈儿,都过去了……”
我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淡淡地道:“我的无能,我怎会忘记。您去父皇处跪地哭诉,父皇于内,与戚夫人莺歌燕舞,竟让您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那桂宫宫人,根本就没有通报……”
“后来还是您闯了进去,在父皇面前哀求,姐姐才得以身保,是不是?”
母后走到了窗前,孤灯吊着她有些单薄的影,我走到她的背后,靠在她的身上,双手抱着她的肩膀。
她哑声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尽说这些做什么?”
我闭上眼睛:“母后,我今后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母后静默地看着籣外红云逐日,声音沉静:“如今,这天下,还有谁能让我受委屈?”
我一怔,笑了:“母后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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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渐渐摸清了朝中臣子人等派别,方才在之后一年中,陆续颁布几道圣旨。
如今大汉满目疮痍,最重便是休生养息,以无为治天下。
尽管我尚需御驾亲征,去讨伐剩下诸侯,但缓急之处,却不得不深谋远图。
自从即位来,我便让官复原职的丞相萧何将朝廷所有的账簿和量仓都整理清梳了一道,我也渐明了自己的家底。
不说年年北抗匈奴,透支了朝中许多钱粮马匹,就在不久前发生的巨鹿远征和梁王谋反,也再一次使帝国的元气大伤。仓廪中的粮食已然不厚,马匹牲畜更死伤无数。
第一道圣旨中,我颁布了“招降纳叛”的诏书,凡是从前参加过谋反的诸人,只要愿意归降朝廷,朝廷皆会在长安赏赐宅院,进行封赏。
第二道圣旨中,我颁布了释放宫中奴婢的诏书,并责令京城富户权贵,疆域中诸侯各王,皆按爵高低释放家中的奴隶到田间,从事生产劳作。
第三道圣旨中,我宣布朝廷非征战,田租上实行“十五税一”,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第四道圣旨中,我将孙疏通尊为大儒,和周昌同列御史之位,在朝中推广汉礼。并于祭天中,始祭祀孔子,并重用儒士,以孝治理天下……
第五道圣旨中,我在四海下达“求贤诏”,于全天下广招贤士。
第六道圣旨中,我于朝中实行“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的财政紧缩政策,倡全国节俭。
我尚需养精蓄锐数载,否则,刘建刺韩行动一旦失败,我无把握能战胜韩信指挥的巨鹿雄兵。
自从我登位以来,政务多如牛毛,日理万机,数月方顺。现以无为治天下,每日政务才渐少。
这日我习武于御花园中,却听到袅袅丝竹之声传来,我擦干了汗水,竟不知不觉随着乐起而行至了未央宫的后偏殿。这里面住着的,都是父皇的太妃们,里面就有生下了刘恒的薄夫人。
忽闻琴声悠扬,是落觞之曲,曲音婉转,似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