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萌一时不知道这是夸还是贬,只是满心为还能与凤阙作伴开心。
“小蛮同我说,这京中波诡云谲,以前看得出,却不屑理睬,如今也变了心思。总不能叫将军当真孤身一人……”
“我以为你会一直别扭下去。”元小萌笑道。
“他已经走了,别扭给谁看。”凤阙没好气道。
“看来他是走迟了,早些走,性子早转了。”元小萌嗤嗤地笑。
凤阙睨了他一眼,将其中一枚针往深处推了几分,元小萌立马面色灰白,举手求饶。
夜晚,元小萌宿在临渊阁,很奇怪,他与嵇暮幽坦诚心意不过几日,却感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帷帐放下,陷入寂静,他反而不怕,他幻想着自己是嵇暮幽该当如何,竟当真理出了些先前不敢想的事故。原来嵇暮幽老早就在替自己谋划了……
次日,他起得很早,冥冥之中预感什么即将到来。果不其然,辰时一内侍传口谕,让他进宫,以靖王府代管事的名义。
这次和他先前的每一次进宫都不同,内侍将其引到上朝所用大殿的侧殿,那是皇上的私人书房。皇帝尚未下朝,元小萌被推到临门处,静静等着。
屋内燃着说不上名字的香,香气清雅,倒是好闻,应该有凝神之效。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是很煎熬的事,他实在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便看一道玄黑身影从侧边经过,于是急收了动作,高呼万岁。
嵇暄然去内殿换了便服才再次出来,他给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便将元小萌推到离皇帝桌案很近的地方,元小萌甚至可以窥见嵇暄然唇畔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元小萌,这几日参你的可不少。”嵇暄然将一摞奏折推到案前,拣了几本,笑道:“从你入职尚衣库,到昨日与军队送行,你的罪孽也够列出十条八条的了。”
若是皇上要治罪,大可直接将他拉去菜市口,既然单独面见,是有更为隐秘的事要谈。
“但长公主愿替你担保。”嵇暄然蘸墨挥毫,停笔后才继续说:“先前你能入职尚衣库也是长公主一力举荐的缘故,可见长公主是真的看重你。”
元小萌虔敬行了一礼。
“回乡去,一切不再追究。”
“恕不能从命。”
嵇暄然挑眉,“这条命你不想要?”
“这条命是靖王殿下替我争来的,吾必定珍惜。只是吾也想为靖王殿下,为长公主,为皇上竭尽全力搏一回。”
墨汁渗入宣纸,表面的水渍逐渐黯淡。
“靖王自己犯事,惹来众怒,朕让他去将功补过,与你何干。”
“吾原本也这么认为,可昨日夜间,跳脱出身份,竟觉得处处都有难以弥合的矛盾之感。吾想原先靖王是要舍了吾去做局的,所谓赫兰州小厮伤人,或许本就是趁势而为,顺时而动的选择……”
嵇暄然将狼毫放上笔架,好整以暇地瞧着元小萌,“一切不过是你胡乱猜测。”
“是。但吾愿意这么相信。黑蜜良善,断不会见同乡受难而不顾,我与其交好,必定掩护其离开,如此罪行便坐实了,必定引出一股势力咬死靖王殿下,让赫兰州这一顽疾暴露无遗。届时只要吾身死,便可死无对证,靖王殿下亦可全身而退。如此,陛下既有了出征赫兰的由头,也可让靖王殿下留京辅佐。”
“但嵇暮幽那小子居然擅自……”嵇暄然扶额,一个搞情报的王爷跑去前线打仗,倒叫他陷入了独木难支的境地。
“吾愿代靖王殿下略尽绵力。”元小萌拱手。
“呵。”嵇暄然笑了,早先嵇暮幽同他说元小萌有点小聪明,他只当是嵇暮幽心软保全这孩子的说辞,今次一试,却有点脑子,但势单力薄,又不经事,不堪大用,但所谓“略尽绵力”倒是可以。
已至日中,热浪在宫墙内搅动,元小萌那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犹如飘在其中的一叶孤舟。
“昨日,你可去送了?”一着铠甲之人立于宫城的角楼,瞧着那米粒似的人影游弋。
轩邈臣摇头,他不屑与混乱的人群为伍。
“啧啧,你没去,人家可是去了。”铠甲之人指出元小萌的方向,“连轮椅都抛了,可真是情真意切。”
这事轩邈臣也听说了,早春驰马,他是亲眼见了元小萌站不起身的,难道“情”还能治病不成?不过是一味落人笑柄。
“我昨天在皇城上看得真真的,靖王瞧他的眼神,不简单。”铠甲之人打量轩邈臣的脸色,继续道:“当年靖王看你,也就差不多那个眼神吧……”
轩邈臣一记眼刀扎在了铠甲之人的身上,他哦哟一声,退了一步,念叨了一句犯了禁忌,对不住,转身步入阴凉。
嵇暮幽离京五日后,元小萌于府中接到了一封密信。
前一夜疾风骤雨,临渊台前头那方池塘之中的莲花恹恹得伏在水面。他醒得很早,独自推了轮椅去桥上,借着灰蒙蒙的天色,观赏那些残荷和它们的倒影相映成趣的景象。
卯时二刻,他欲转身回屋,一小厮奔过,再回神,膝上已多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他伸长脖子去望那小厮,已寻不到,心下明了,这物什定是给自己的。
回屋,合门,打开小盒,静静躺着一张纸。他直觉这信不简单,是因这纸极不一般——赫兰州特有的莎草纸,纹理清晰,强韧牢固——触摸上去,有轻微地摩擦感,几乎是一瞬,他想到了黑蜜。
可这纸颇有些意味不明,上面未书一字,如同打哑谜。莫不是黑蜜借此报平安?元小萌很快否定了这一猜想,当下时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如此折腾,反而多了风险。如果洛子兮在,便好了,他主意多,总能有法子知道黑蜜想传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