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礼司、农司及刑法司三司皆到场,三人寒暄礼毕,传令神机营与巡城营上堂分辨。
“吾乃巡城营年辛,夜巡东莱街见一身影钻入其中一间铺子,联系到近日发生的赫兰奴伤人之事,觉得甚为古怪,便前去查看,实为巡城营之职责所在。哪知,进去以后只见靖王府元小萌一人,正要搜寻,神机营贸然闯入,致使贼人不知所踪。”年辛上前一步抱拳说理,语毕不忘朝王大虎蔑然一视。
这般胡吣,若是从前,王大虎定是要拍案而起,揍他个昏天黑地,但今天却是淡定,颇为有礼道:“敢问年大人是何时见到那黑影?”
年辛不知道王大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其表现较寻常相异,心中有了计较,恐生变数,为难地朝堂上望去,没想到端坐正中的蒙大人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蒙灿,蒙斐的嫡子,随他父亲生得俊秀,不仅文采飞扬,还有通身的武艺,所谓文武双全概莫如此——此刻蒙灿神情淡然,双眸微挑,唇角上扬,夹带着些许不满与嘲弄,视线两相交接年辛不由心如擂鼓,吓出一身冷汗,不得已依着自己的说辞强编下去,“大抵是东盛楼熄灯之时。”
“怪哉!”王大虎笑道,“酉时我便已着人守在东莱街。那时天半明半昧,街市热闹,直等到东盛楼闭店,空无一人,莫说未见所谓贼人,便是年大人,也没见着啊。”
“街市来往百姓众多,王大人看漏了罢。”年辛舔唇,佯装镇定。
“我眼拙,可我带着神机营十来号弓箭手呢,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眼力,难道他们都瞎了?竟连活生生的人也瞧不见?”王大虎看见年辛额角滑过豆大汗珠,不由得意。
年辛难以自圆其说,心中忐忑,慌乱辩解,“兴许昨日东盛楼熄灯时辰早些,总归我们心系巡城之事,哪里清楚时辰呢。”
“年大人,还真是胡编乱造!”堂下章仇蛮款步而来。
“章仇蛮,你来作甚,这桩案子与你章仇家毫无干系!”礼司掌事一手摁着突跳的额角,一手挥舞着示意章仇蛮别来搅和。倒不是他担忧章仇蛮沾染是非,而是烦心章仇蛮这没谱的货扰乱了三司的会审。毕竟他也算看着章仇蛮长大的,这小子多混蛋、多狷狂,他是见证得明明白白——那可是皇宫里都敢掏鸟蛋的蠢货!
“于伯,你别急着赶我走啊。”章仇蛮步至堂前,端正行礼,“元小萌是靖王殿下府里的人,靖王殿下临行前特意嘱托我照拂他,如今他被冤,我岂能坐视不理?”
听到“靖王”二字,蒙灿稍稍有了兴致。
“这……”于案情无直接联系的人要参与让礼、农二司颇为为难,纷纷望向蒙灿。
“无妨,兼听则明,多一人,多一种说法,于此案有益。”蒙灿撑腮,悠然一笑。
章仇蛮得了准许,朗声道:“昨夜我夜醉东盛楼,家仆偏躲懒推牌九去了,楠娘子一时找不到送我回家的人,特意等到亥时下刻才歇店。年大人种种说法,皆不大通。除非,年大人也是有了消息,提前埋伏在那处……”
年辛满心慌乱,他万万没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他本以为这是桩美差,抓人,封口,咬死了罪证,还是大功一件,却不想半路出来个王大虎,搞成这样子。进,实在是逻辑难以融洽,退,那可是万劫不复之地。他怯怯望向蒙灿,蒙灿也定定瞧着他,两相无言,却一剎拿定了主意。
“巡城营自然是有自己的线人在!”年辛昂头,迎着章仇蛮的质疑虚虚往前迈了一步,“昨日确是我们早先就埋伏在其中。但线人之事牵涉甚广,所以方才不便说,望诸位见谅。”
“巡城营养线人,已是奇事一件。”章仇蛮摇扇踱步,“更稀奇的是,这线人竟安插在靖王府。”说罢,扇柄直打在年辛的软甲上。
“巡城营要维护城中治安,总得有些要紧处的线人,关于此项,朝廷也是有专项拨付的银子可证的。至于章仇大人说的靖王府线人,断不可能是巡城营的人!”年辛几乎是跳将起来辩解,于王府安插眼线这大逆不道的罪,能将他打入无尽深渊。
“年大人莫急,且听我说完。”章仇蛮最懂慢刀的妙处,此番要紧时刻不慌不忙地从旁喝了杯茶,吃了块糕点才继续道:“昨日我得知元家小弟被拘,连夜彻查了靖王府,出于本人一点点爱闹腾的私心,刻意将动静弄得大了些,不成想,在杂役居住的庑房里竟发现一男子悬于房梁之上……”
年辛直吞唾沫,偏章仇蛮在此处停下,未过脑子便急不可耐地问:“死了没?”
“年大人好生关切啊。”章仇蛮讥笑,冲年辛眨眨眼,调皮道:“放心,死得透透的,可说不出什么让大人心惊的话。”
“你会错意了!我正指望他给我撇清干系。”年辛听罢长舒一口气,发胀的头脑也清明不少。
“年大人不必惋惜,那经年的仵作常说,尸体会说话。”章仇蛮气定神闲,朝堂上道:“人死了,这条线不会断,查下去总有收获。”
“听你的意思是坚信自裁之人是给元小萌传送密信之人咯。”农司掌事捻起案桌上的一张纸,缓道:“昨日晚间寺中记事给元小萌录了口供,你且将自裁之人的特征说出来,让我们也好比证一番。”
“仵作来验,知其右腿受过伤,因此行动可能有所牵连,经与其他花匠求证,此人因登高修花前日刚从梯上摔下来过。”
“唔,那便对得上。供词上写了传信人拐弯时肩膀碰擦墙壁的情状,可见是腿疼所致的身体歪斜。”农司掌事将供词对应处指给蒙灿看,“元小萌昨日宿在安明寺,守备森严,容不得其作假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