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林尽立马正色,规规矩矩冲缀棠一礼:
“若此言为虚,在下甘受天雷降罪,从此修为停滞,仙骨……”
“不必。”缀棠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发如此毒誓。想来也是,那位姑娘昨日应当已见过冬姒了,若你们只为驱鬼,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了。我信你们。”
缀棠回了林尽一礼:
“妾身方清棠,见过三位仙君。今妾身愿道出经年所有秘事,只求三位仙君,救救我家小姐。”
囹外窥昙
缀棠站出来后,周遭看客愈发喧闹,一旁的老鸨更是脸色青白,她看看缀棠,又看看林尽,突然像疯了一般尖叫一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当心我撕烂你的嘴!滚回去!滚!你个臭婊子,滚!!”
鸨母发髻散乱,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缀棠。
见此,林尽微一挑眉:
“阿韩,帮个忙。”
韩傲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边上看热闹,手边的桌上还蹲坐着林尽要他暂时帮忙照看的球球。
林尽点他名的时候,韩傲正边剥花生边单方面跟球球说悄悄话:
“球哥,看不出来吧,你爹有点子小手段的,精不精彩,刺不刺激?任务核心部分这不就来了吗?”
听见林尽叫他,他把手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也顾不上继续跟他球哥闲唠了,自己拍拍手,冲到鸨母跟前把人拦住:
“不好意思,重要情节不容生变,先请您回避一下。”
说着,韩傲抬头问那些正倚在楼上看热闹的花娘们:
“姑娘们,请问你们这小楼里可有能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的地方?”
花娘们低声交谈两句,后来,昨日那位给林尽抛过手绢的窈娘笑嘻嘻道:
“小公子,左侧走廊走到尽头左拐,有间小屋子,那处适合。”
韩傲应了一声,这便将气急败坏挣扎不停嘴里还咒骂不断的老鸨“请”了过去。
缀棠姑娘一直盯着鸨母的背影,林尽注意到,在鸨母走远后,缀棠略显僵硬的身体明显轻松了些。
她的手交叠在小腹,被捏紧的手指缓缓放松,一点点从青白变到浅红。
林尽瞧她精神紧张,模样还十分疲惫,原本想去扶她一把,可迈出半步后才发觉这事由自己来做并不合适。好在旁边的柳拂心先他一步上前,动作轻柔地扶住缀棠到旁侧木椅边坐下。
做这些的时候,柳拂心微微抬眸看她一眼,温声道:
“抱歉,方姑娘,昨夜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下手重了些,若你身体有哪里不适,可以告诉我。我略懂医术,或许可以帮到你。”
缀棠听见那声“方姑娘”,微微一愣,而后回过神来,只浅浅勾了下唇:
“已经有许多年没听过别人唤我原本名姓了。”
她抬眸瞧瞧身边的柳拂心和林尽,又看看那边正快步走来的韩傲,微微叹了口气:
“奴……我本是三小姐……便是冬姒姑娘养在身边的小丫鬟。冬姒姑娘原名徐冬肆,是当年皇城徐家的三小姐,后来徐府获罪抄家,三小姐的父兄被当众斩首,府中男丁尽数流放,至于女眷……
“按我朝律法,罪臣女眷会被集中起来,像物品一般被打量挑选,再发卖去各地为奴为妓。当年,我跟三小姐便是被满庭春老板挑中,一起被带来了中云城。我当时年龄还小,妈妈便安排我先在楼内做个小仆,可三小姐,就远不如我那般幸运了……”
-
“吱呀——”
小黑屋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得直响,门上挂了根粗重锁链,九岁的方清棠打不开,只能尽力将门缝推大一些,好让她扒着瞧瞧里面的人。
小黑屋里光线很暗,方清棠只能依稀瞧见一个人影。那人缩在墙角,眼睛被布条蒙住、耳朵被塞了起来,嘴巴里也堵着一块布巾。
满庭春的姑娘们说,这是妈妈调教新人最狠也最有用的法子,只要把人五花大绑往小黑屋里一丢,让她动不了听不见看不着,一段时间过去呀,不管再烈的女人都得学得顺从乖巧。
“三小姐,三小姐……”
方清棠小声唤着里面的人,可小姐没听到她的声音,反倒是凶神恶煞的妈妈闻着声儿找了过来,拧着她的耳朵把她拎回去做事。
徐冬肆对小黑屋外的插曲全然不知,她的世界只有一片死寂。
其实,这种黑暗与寂静对徐冬肆来说并不算惩罚,至少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反倒觉得轻松,因为她可以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半月前,徐冬肆还是皇城人尽皆知的徐三小姐,她的祖父是先帝智囊,是开国元老。她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一心为国两袖清风。她的母亲饱读诗书,名冠皇城。她的两位兄长,大哥年纪轻轻为国捐躯战死他乡,二哥镇守边关定国安邦。
而她自小受父母兄长疼爱教诲,阅尽书阁三千卷,君子六艺女子八雅[1]皆通,还想看遍天下光明灿烂,却因一道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在这里,面对暗沉未来。
母亲的身子前些年便不好了,抄家的消息下来,她当即脸色苍白吐出口血,临去时,只来得及握住徐冬肆的手,交代她,要好好活着。
徐冬肆也想带着父母兄长的那份重量好好活下去,可她不太确定,留在烟花之地以色侍人,究竟算是珍惜生命顽强不屈,还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
母亲说过,美貌对于女子来说,是最危险也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未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弃一身胆识才学,去攀附男子以色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