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风起,远处翎德殿檐下风马铮铮。萧岿望了一眼,心绪愈加烦乱不安。他几乎小跑着,一口气到了雯荇殿外面,突然止步。
殿外匍匐跪着随侍的宫女,连头都没敢抬。这个架势,萧岿心里清楚—沈不遇还在母妃的殿内。
此时他们在说些什么?
四周的空气如利刃,隐隐割在肌肤上。他突然失笑,二十年了,他一直活在沈不遇的阴影之下,从未逃开过。
以往的时候,每当看见这情景,他便会拂袖而去。他不屑偷听,更不愿看见沈不遇捉摸不定的神色,每一次见到,他便会加深一层恨意。
而这次,他挪动了步子,是因为心中的那个答案。
他悄然站在屏风外,听着里面的轻声细语,只是静静地听着。
屏风上交错绣着大红牡丹与黛青雏鸟,那牡丹仿佛涂抹上了猩红,张狂肆意地四向狰狞开去。
萧岿铁青着脸,指骨几乎攥得折断。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不待别人发现,转身离开了大殿。
休休一早起来的时候,头竟有点晕,身子乏乏的,脸色苍白吓人。
明日便是遴选之日了。
她做了场噩梦。梦中的自己在沼地上艰难行走,前面茫茫不知是何处。周围是阴惨恐怖的景象,无数吃人的藤缠住她的身子,勒住她的颈脖,让她想叫又叫不出声。她在梦境里挣扎,没人来救她,熟悉的影子一个都不见。
醒来后,竟是大汗淋漓。梦境渐渐变得模糊,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才重新慢慢睡去。
沈不遇听了燕喜的禀报,急急找来太医。太医搭脉诊断,说是略受了点风寒,并无大碍。沈不遇叮嘱她好生休息,叫了厨房煎药,又安排做了清淡的膳食,一时厨房忙得团团转。
这场遴选名义上是祠部主持的,实际里面所有的细节仪式,包括萧岿选好休休,携她去觐见皇上和蓉妃,都经过沈不遇的过问和操作。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他还将遴选的宫制礼节细细向休休阐述一番。
“别紧张,保持微笑便行。”他临走前还不忘多交代一句。
柳茹兰一直守在萏辛院,时不时拭拭休休的额头,一脸担忧道:“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病了呢?”
轮到休休笑了,安慰道:“不妨事,明日就好。”
她不敢把梦境说出来,唯恐给柳茹兰平添忧患。梦终归是梦,也许是日子一天天临近,她心里紧张的缘故。
燕喜也是紧张地轻拍胸口,大惊小怪道:“小姐向来不娇弱,却也病了。那些娇弱的小姐,不知病成什么样子?难不成明日一个个都要扶进去?”
众人一阵哄笑。
白日在风平浪静中过去。到了晚间,休休能起床,还喝了一大碗清粥,脸色也稍显红润。柳茹兰放下心,关照燕喜几句,才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休休思绪万千,辗转反侧,到了更深漏断才浅浅地睡去,竟是无梦。
辰时,休休撑起床。院内开始忙碌,柳茹兰也早早地过来,吩咐众人端茶送水,梳洗换衣。
盘云髻,画黛眉,稍施脂粉,最后穿上那套淡黄色的襦裙。这一打扮,年轻的休休已是风娇水媚,气若幽兰。
柳茹兰携着休休的手,出萏辛院,走向府门。早有宫里派来的宫车候在外面,柳茹兰吩咐翠红给宫人打点银钱。最后眼望着燕喜搀扶休休上了宫车,含笑挥手。
宫车平稳前行,沿路无话。
到达宫门时,四周早停满了同样的宫车。四十个待选的千金小姐,由用人丫鬟伺候着,桃红柳绿,莺声燕语。
远远的,闻讯而来的江陵百姓争相看热闹,道边、宫墙下都挤满了人。大批宫廷侍卫手持长戟隔开人群,唯恐出乱子。
宫门开启,有执事宫人出来挨个唱名,被叫上的人按次序排队进宫。休休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从人群出来,拿出手中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由宫人过目验视后,跟着众女进了宫门。
进去的时候,她回头望了燕喜一眼,微笑着朝她扬手。
燕喜眼看着小姐进去,轻舒一口气。转头,正对上看热闹的人群里一对痛楚忧伤的眼睛。
储天际!
她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天际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我说储天际,你心不死啊!这又不是看戏,你看见了反而难受,还是回去吧。”她劝道。
“不……我要等结果。”天际沙哑着声音。
燕喜摇头,苦笑道:“小姐要是被选中呢?”
厚重的宫门正在徐徐关闭,天际目光定在那里,咬着牙说:“那个萧岿嚣张跋扈、玩人丧德,有我了解休休吗?有我那样喜欢休休吗?我不信他会选休休!休休只是一时被迷昏了眼,都是沈不遇教唆的!”
燕喜吓得连连摆手,无奈道:“你就等着受打击吧。储天际,我看你真傻,压根儿不该上这儿来。”
休休进得宫后,已有宫人引着进了偏殿进行下一轮的筛选。因时辰有余,众女子抬起腰身,互相走动,彼此间暗中打量对方,好似一场无声的角力,恨不得立时就将对方击败。休休还在恍惚,有人捅了捅她的胳膊。
转脸看去,原来是郑懿真。
懿真也是一身精致的打扮,镶金丝的绣服上缀满了桃花,就像这艳华的春色,浓浓郁郁的绯红。她凝起一抹半真半假的笑意,声音如绵绵春风。
“这么多人,我看来看去,数你我最出挑了。”
休休少见懿真这样的神色,一脸柔和,想起那日她恫吓的口气,猜想她也是脾性任意所致。见她心情极好,她不由自主也露出微笑,真心道:“你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