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也被陆庭抽过鞭子,心中有所准备,但几鞭子下来,陆宸还是吃痛得额角爆出青筋。
陆庭见陆宸挺立的背在他的鞭抽下没有半丝歪斜,知道他不服,心下更气,手中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他一边轮臂一边说:“从前没看出,我怎就教养了你这么个倔骨头,为了一名女子竟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顶语。”
“妄我有时还觉得你识人断事比阿珏强,现在一观简直相差甚远。”
“颜鸢不是别人,是我的妻子。”陆宸见陆庭唤颜鸢只用“女子”二字代称,心中凉意比颈背鞭抽的火灼更甚,他憋着一口气,从牙关里向外挤话:“是靖远侯府的长媳。”
“如珩,今日父亲也与你说句实话。”陆庭抽完最后一鞭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与陆宸对视道:“虽然她是你用八抬大轿抬进侯府的,但是我和你的母亲从未觉得她是侯府的长媳。”
背脊间的疼痛麻掉了陆宸半个神经,他有些听不清陆庭说的话,只能尽力仰颌抬高自己的头颅,
看着高高在上的陆庭,听到他用十分强硬的口吻说道:“放妻书,你必须写,就算不写,我和你母亲也有都是理由将颜鸢赶出侯府,你若是还顾及着她的体面,就按我说的做。”
“郭常,把他关进祠堂,什么时候写完和离书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陆宸垂着头,用着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父亲,明日我需要将写好的文书交给大理寺卿,您不能关我。”
陆庭却主意坚定:“无妨,明日我派人将你的文书送去大理寺即可,再为你向大理寺卿告几天假。”
浑浑噩噩之间,陆宸忘记自己在滢滢的落地灯台前躺了多久。
他有些怕冷,瑟瑟地蜷曲缩成一团,手背不经心擦过面颊的时候,突觉那里在隐隐发烫。
他发高热了。
陆宸想开口叫人进来,但张开嘴使力许久,都未曾呼出一个字,耳畔寂静无声,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快听不到了。
迷蒙再次席卷而来,陆宸阖上眯起的眼瞳,神思开始涣散。
颜鸢…两两…吕氏…颜芙…
肩头忽地一暖,像是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来,陆宸长睫颤了颤,认为这是幻觉。
“兄长?兄长!”少顷,耳边响起了一道焦急的呼唤。
有人来了!是他的三弟陆逸!
陆逸来做什么?!
心绪微有澄明,再三确认是陆逸在叫他后,陆宸深吸几口气,带着疑惑冲破眼前昏暗。
蹲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个圆眸子,梳有高马尾的少年。
“你怎么进来的?”陆宸抿了抿干裂的唇。
陆逸眨一下眼睛:“我一直在祠堂外面躲着,见有妈妈来送茶水,就和守在祠堂外的人说我想进去看看兄长。”
“哦。”陆宸其实没怎么听清陆逸说的话,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额头一歪,重新磕回地上。
陆逸见他双肩佝偻还是有些怕冷,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罩到他身上:“兄长,你的额头比我烫。”
顿了顿,又道:“我和最后一次见到小娘的时候一样烫。”
什么?和谁像?阿逸的小娘?
闭着眼睛的陆宸凝神想了很了很久,才记起陆逸的小娘是谁。
姓何,一位烟柳之女,颇具几分才情姿色,在当时的京中小有名气。
后来陆庭趁吕氏产后调养,无暇顾及的时候将人赎出娶做外室,从此鸳鸯红帐,锦绡春暖,待吕氏发现时,何氏已经怀妊。
吕氏无法,只得吃了这哑巴亏,点了顶轿子将何氏接回侯府,派人好生伺候。
何氏也争气,剩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当时已经六岁了陆宸很喜欢这个弟弟,但他永远记得吕氏看向弟弟的眼神里总有一股警惕的敌意。
弟弟很聪明,两岁便能开始说话,三岁则成天抱着书卷傻乐,每天无忧无虑,圆眸明亮得像天边的日轮。
但很快,他再也见不到这样开心的弟弟了,何氏某日一朝“失手”,打碎先皇赏赐下来的斗彩莲纹瓷瓶,阖府上下皆惊,何氏也知道自己非死不能谢罪,只得吞金自尽,弟弟发现何氏的尸身后大哭一场,从假山石上跌落,醒来后便成了这痴傻的模样,着实让人唏嘘。
虽然何氏不是他的小娘,但陆宸其实是恨吕氏的,那日他因为玩耍躲在扶香居西厢房一立雕芙蓉的榉木柜子里,亲眼见到吕氏身边的张妈妈先是鬼祟地用小锤将那斗彩莲纹瓷瓶敲出裂纹,随后出去交给何氏。
隔着紧闭的窗棂,陆宸听到张妈妈对何氏说:“明日侯夫人会邀几位其他府上的贵夫人过来小聚,想把这御赐的瓶子摆到窗前的博古架上亮亮屋子,但侯夫人又安排了老奴做其他事,实在抽不开身,就有劳姨娘送过去了…”
当天晚上,他便听到何氏被罚笞一百的消息。
他恨吕氏的阴险毒辣,恨吕氏的不择手段,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小养在王氏名下,尊称她做母亲,大郢一朝注重孝道,彼时的他无能为力,现在的他似乎依旧无能为力。
“和离书,必须写,就算不写,我和你母亲也有许多理由将颜鸢赶出侯府。”就在回忆旧往的间隙,陆庭在傍晚时说过的话突然窜进陆宸识海。
带着锐痛的寒意延至陆宸心头,他呼吸一滞,肩头不禁抽动了下。
陆逸好像被陆宸乍然出现的动作吓到,原本蹲着的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呆了半晌,才抬起掌心,颤颤地凑身过来摸向陆宸的额头:“兄长…你不会发热…加剧了吧…”